杨天才 发表于 2011-9-29 13:45

当代学者对王维山水诗研究现状概叙

 
   综观二十世纪关于王维山水诗研究的诸多成果,主要是围绕"诗中有画"、"山水诗中的禅意"等问题展开讨论的。
  

            苏雪林的《唐诗概论》就认为,王维"本是一个画家,所以能以恬静而鲜明的笔调摄取自然真相","而且他的小诗善能捉住一瞬间的印象而清澈生动的表现出来",如《鹿柴》、《木兰柴》、《北垞》,"写光线变动与西洋画之印象主义相似","我们竟可以说他是中国诗里的印象派"。陈贻焮在《论王维的诗》一文中也说:“的确,王维的许多山水田园诗写得很美。绚丽的色彩,幽美的境界,真象图画一样,能唤起人们新鲜生动的视官感受。”
  
  叶适生的《浅谈王维山水诗的艺术特色》就认为,王维山水诗除了"诗中有画"和"有声画"之外,还有更高一级的独到成就,特点就是其"诗如电影",是画面、音响、动作的有机结合,这是"诗中画"的最高境界。姜光斗、顾启的《王维山水诗艺术初探》也认为,苏轼的评论,只是认识到了王维山水诗融化绘画艺术的一面,从而就浓淡相配、随类赋采,动静相衬、宫商跌奏,应物象形、景与境谐,经营位置、虚实相生,概括集中、气韵生动,精工自然、风清骨峻等六个方面对王维山水诗的艺术进行了分析。
  

         张明非的《王维山水诗的艺术特色》从另外的角度对之加以讨论:自晋宋到唐,三百年间,有成就的山水诗人不独王维一家。他们的诗各具特色,但大都鲜明如画。然而,本来可以用来概括他们共性的"诗中有画",却成了王维山水诗的特征。这是为什么呢?她认为这是因为王维在这方面有高人一筹的独到之处:即在于追求一种含蓄、淡雅、空灵、形神俱似的最高境界,充分发挥诗歌表情达意的特长,以表现画面难于表现的内容,将诗歌和绘画艺术融汇贯通,使诗情画意完美地融合在一起,而不只是"以画入诗"。而在意境创造方面,不只力求每一首诗写得有意境,而且以他的许多诗创造了一个共同的意境,即幽美怡静的境界。
  

             葛晓音在《王维·神韵说·南宗画》一文中探讨王维山水诗与绘画之关系时,更是提出了一些十分独到的观点。她认为,王维的诗画堪称盛唐艺术的代表,但他的造诣和成就并不限于明清人所标榜的虚和、萧散、简约、淡远的风格和意境。从现存唐宋人观王维图的记载看,王维的画是非常注意写实的。同样,他在山水田园诗中,"既注重对景物的精确描绘,又善于融入抒情主人公的思想感情,创造优美的意境,其中一部分风格近似于北宗画的精工和雄伟。""王维诗的意境正是凭着一个诗人兼画家对自然美的特殊敏感,通过辩证地处理形的虚实、主次、繁简等关系构成的,而不是舍形求意的结果。""王维诗常借助精心结构的画面表现深长的含意,并不如明清人所说来自天籁,不用人巧。"所以,此文不但是对明清人关于王维诗画评论的综合检讨,也是对近现代学者多强调王维山水诗淡远、空灵的意境的一个纠偏。
   

            袁行霈在《王维的禅意和画意》一文中认为,王维的"诗中有画"是因为他虽用语言为媒介,却突破了这种媒介的局限,最大限度地发挥了语言的启示性,在读者头脑中唤起了对于光、色、态的丰富联想和想象,组成一幅幅生动的图画。具体地说,他善于从纷繁变幻的景物中,略去次要部分,抓住其主要特征,摄取最鲜明的一段和最引人入胜的一刹那,加以突出表现,并且总是突出自己最鲜明的印象和感受,以唤起读者类似的体验,使他产生身临其境之感,同时,还把绘画"经营位置"的技巧,运用到诗歌中来,特别注意所描写的景物之间的关联,善于处理画面虚实的布置,以达到"诗中有画"。
  
         还有些学者对王维"诗中有画"的一些具体表现形式作了比较细致的分析,如佘庆华的《王维诗中的色彩》、文达三的《试论王维诗歌的绘画形式美》、陶文鹏的《传天籁清音,绘有声图画》、《谈王维创作感觉意象的艺术》、金学智的《王维诗中的绘画美》、寇养厚的《诗中有画与画中有诗――论王维诗歌的绘画美和音乐美》、益军的《诗家妙思 画师巧构――王维诗歌的结构艺术》、毕宝魁的《论王维诗中的"画境"》、张浩逊的《关于王维诗歌"绘画美"的三个问题》、赵玉桢的《试论王维诗"诗中有画"的主体内涵》、翟振业的《王维山水诗与电影表现艺术》等。
 

            佘庆华文认为,王维在诗中描写客观世界的时候,常以画家的眼光观察事物,发现和研究在不同的时间、环境、条件下,客观对象的某种色彩与人的某种情绪的联系,并利用色彩能刺激人,人对色彩有心理反映的特点,在诗中把客观物象的色彩人性化,情感化,通过恰当的描绘物象的色彩来渲染情绪,抒发情感,烘托意境,产生以景动情的艺术效果。用动化、多样化、整体化的色彩来表达人物的感情,把色彩同声、态组合进行描写,便是王维诗中运用色彩的特点。
  
            文达三不同意前此有关"诗中有画"的某些界说,认为王维诗歌的特色主要表现在:一、他的诗同他的画一样,常常表现出一种清幽静穆、缥缈空灵的境界,就思想情感的基本表达方式而言,他善于发现和捕捉客观外物与主观情感的契合点,从而托物以寓情,立象以尽意,以再现为表现;二、他善于将色彩、线条、构图等本来属于绘画艺术的表现形式全面地融汇入诗,在读者的头脑中唤起生动逼真的生活画面;三、他的"诗中画"的色彩、线条、构图,具有相对独立于描绘对象的形式美,这些形式本身能够引起特定的心理反应、审美体验,具有表情的功能,不仅仅是忠实再现客观对象的手段而已。
  

               陶文鹏前文着重探讨了王维诗歌表现自然音响的艺术,他指出王维在山水诗创作中,是同时以诗人的灵心、画家的慧眼和音乐家的锐耳来捕捉、表现自然美的。他把音响的描写当作为自然山水传神写照的一个重要手段,使声音成为构成形神逼肖、气韵生动、具有立体感的自然景物形象的要素,他对自然音响的素材能严格地选择、提炼,能融情入声,并运用多样化的手法使音响和景色和谐交流,使他的"有声画"显出鲜明特色。其后文则指出,王维在表现姿态万千的自然美时,诗人既能在总体上收摄和概括雄伟壮阔的山水景色,又能细致入微地刻划各种自然事物,笔下的自然意象,有雄壮之美,也有精微之趣。以广摄与细取互相渗透、补充而构成的意象,粗中有细,小中见大,方之于绘画,可以说是融写意的疏体与工笔的密体于一幅之中。在王维诗中,自然界的美丽景色和神奇音响往往是有机配合、水乳交融的。一个个有声有色的意象、一幅幅配着音响的图画使读者耳目一新。
  

             金学智文用绘画中的"条件色"这一原理来分析"空翠湿人衣"、"客舍青青柳色新"、"月色冷青松"等诗句的艺术效果,新颖而有说服力。此外,作者还着重论证了"王维把中西绘画共有的线型透视和空气透视的规律运用于其中,表现了受透视规律制约的空间层次"。同时指出王维运用中国画所特有的透视法,用诗的语言来表现"三远"( 即高远、深远、平远)。最后作者分析了王维表现诗中画的构图美、意境美所运用的"以虚带实"、"以人点景"等艺术手法。
  
             益军文则从诗歌本身的文字结构、谋篇布局,探讨王维山水诗"以画法为诗法"的结构艺术。他指出,王维的山水诗常常是以画法和诗法相结合来结构的,有的诗可以明显地看出画笔与诗笔明暗两条线索;有的诗则运用"双体结构"映衬、反衬之法,对比强烈,宾主有序;有的诗格老味长,从容不迫。
  
                   毕宝魁文指出,王维诗中确实有画,主要表现是他将一种兼工(工笔)带写(写意)的画风融进诗中,而创立了一种把刻意求工和浑然天成、熔为一炉的诗风。
  
         本世纪有关王维绘画研究的一些成果,专著主要有傅抱石译、日人梅泽和轩著《王摩诘》、何乐之的《王维》,专题论文则主要有童书业的《王维画法的特点――中国美术史札记之一》、陈允吉的《王维〈雪中芭蕉〉寓意蠡测》、杨军的《"雪中芭蕉"命意辨》、陈传席的《王维和水墨山水画研究》等。
  
            禅意 禅宗的王维山水诗的影响,也是学界研究的焦点。袁行霈的《王维诗歌的禅意和画意》和陈允吉的《论王维山水诗中的禅宗思想》可以说是本世纪较早对这一问题进行深入探讨的文章。
  
其中袁文认为,在佛教思想的影响下,王维有些诗是禅学的枯燥说教,有些诗则在自然山水和田园生活的描写中蕴含着禅意,而王维诗中的禅意,集中地表现为空与寂的境界,还表现为无我的境界。有必要区别看待。他后期诗歌意象空灵,境界清幽,呈现出一种闲淡冷寂,悠然自在的情趣,显然与禅学的浸润有关。其中自有消极的因素在,若辩证地看,禅宗常使用形象的表达方式和诗的语言,当诗人投身大自然并进行创作时,"顿悟"的方式往往能引导他迸发出智慧的火花,在刹那突破一点,进入富于哲理意味和艺术趣味的世界。这种意外的收获,恐怕王维自己也未曾明确意识到。
  
            陈文则认为,王维在描绘山水风景的过程中,时常把自身进行的理念思维和审美体验结合在一起,在自然美的艺术形象中寄托着唯心主义的哲学思辨,塑造那种虚空不实和变幻无常的境界,从而把禅理有机地"组合"到"诗情画意"中去。诗人特别喜爱刻画清寂空灵的山林,表现光景明灭的薄暮,这些从他的诗中反映出来的特有现象,都是同他力图在作品形象中表现禅宗色空思想分不开的。另外,陈文还对王维山水诗中表现"动"与"静"的关系、"禅悟"的认识论、"任性逍遥,随缘旷放"的生活理想进行了探讨。
  
               此后,有关王维诗歌与佛教禅宗之关系的文章一下子多了起来,较具代表性者有:曲世川的《王维的佞佛和他的山水诗》、孙昌武的《王维的佛教信仰与诗歌创作》、史双元的《禅境画意入诗情》、《王维诗中的禅趣》、贺新居的《王维的奉佛与诗歌初探》、陶林的《王维的禅宗审美观及其山水诗的空灵风格》、李育仁《对王维诗中虚幻境界的思考》、张清华的《禅宗艺术观与王维诗的风格》、邱瑞祥的《禅宗的"净心"思想与王维山水诗的艺术风格》、《禅学理念与王维山水诗创作手法》、毕宝魁的《王维佛教思想对其诗歌艺术的影响》、赵玉桢的《王维山水诗源于禅宗吗?》、姜光斗的《辋川诗与南宗禅》、〖日〗内田诚一《王维"安禅制毒龙"考辨兼其佛教诗的实践性》、赵昌平的《王维与山水诗由主玄趣向主禅趣的转化》、陈允吉的《王维〈辋川集〉之〈孟城坳〉佛理发微》等。
  

            曲世川文认为,王维在禅宗思想的影响下,并在长期的优美静谧的山水园林生活中,形成了具有佛教特征的任运自在的美学观念,表现在他中晚年的山水诗中,主要有三种类型:一是以静寂为任运自在之美,写了一些静寂、肃穆的山水诗,二是以清丽为任运自在之美,写了一些优美、幽深的山水诗,三是以自然为任运自在之美,写了一些物事的自生自灭、自动自息的山水诗。他中晚年山水诗的清远的风格,正是他任运自在的美学观念的体现。
  
         孙昌武文认为,禅宗思想对于形成王维山水田园诗那种"澄淡精致"、"浑厚闲雅"的独特风格,起了积极作用。其影响于王维的诗歌艺术,可以从三个方面分析:以禅悟入诗、以禅趣入诗,以禅法入诗。具体地说,以禅悟入诗,违背了诗歌重主观抒情和形象描绘的原则,损害了诗的内容,也破坏了艺术上的完整;以禅趣入诗,在内容上往往是消极的,却有助于突出自然界清幽、静谧、肃穆的诗情,有助于形成他的诗高简闲淡、凝神静虑的境界;以禅法入诗,大大丰富了诗歌的构思方法和表现方法,使他的诗歌在意境创造上不重迹象重传神,主客观浑融一体,在意蕴的表现上,言有尽而意无穷,语短情浓,更值得重视。
  
         史双元前文认为,王维的一些诗作,往往把自己心领神会的禅悟包含在具有美学意义的象征性图景里,在具有象征意义的图景中再现空灵清静的禅悟之境,"以假造之景象","显示人生、宗教或道德、哲学某种深邃义理",这使他的诗既含蓄隽永,又平淡自然。后文则指出,王维将他所理解的禅理,所感受的禅境融入诗情画意之中,这类诗大都具有"俗"、"真",明、暗,显、隐二相,既可以从世俗的角度得到美感,又可以从"胜义谛"感悟生慧。文章进而分析了王维一些作品中的禅理、禅趣、禅境。
  

         陶林文指出,王维禅宗美学观的最突出的表现,就是"对空寂之美的追求与赞颂",但这种空寂"是根植于现实和人世以心灵体悟到的空寂,是内含着万物的实有和灵动的空寂",并由此导致空灵美学风格的产生。王维诗中出现最多而且最能代表诗人风格的是"山、明月、白云、清泉、松、竹等意象","形成了以'空山'为中心,再向上下左右四方伸延的多层次的立体空间结构,而不是单向演进的结构",因而王维的山水诗有"一种空朦旷寂而又灵动之至的美学效果"。
  
             李育仁文则认为王维"是有选择地接受了大乘般若学的'中观'学说的某些影响",同时也受《庄子》的"逍遥"、"齐物",特别是"无动而不变,无时而不移"的"物化"思想的影响。这不仅使王维有着消极的人生态度,而且使其诗中产生虚幻的境界。作者不同意有的文章把王维优秀的山水诗说成是"寄托禅理"之作,更不同意"用佛经、王诗互相对照、注释",从而"完全抹煞王维诗的客观性、真实性和社会功能,即美感作用"的做法和论断。
  
            赵玉桢文对学界普遍认为王维山水田园诗受禅宗思想影响提出了不同意见,作者首先从王维山水田园诗创作的过程和几次隐居的心态着手,分析王维中前期所作的山水田园诗并未受禅宗多大影响。作者指出,王维的山水田园诗,除个别专谈佛理禅机之外,都不能说他们渗透着禅宗思想充斥着禅宗生活情趣。王维山水诗中艺术风格的形成主要有三个方面的因素:一是幼年时生活环境的熏陶,是王维对大自然幽美环境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和依恋之情,二是前代田园山水诗尤其是陶、二谢诗对王维山水田园诗有着深刻的影响,三是他高妙的山水画艺术与山水诗艺术的互相影响,相辅相成,这是三者之中的关键。文章最后说王维山水田园诗中洋溢着生活美和艺术美,王维把自己充沛的感情和充实的思想通过自然界的蓬勃生机和美妙情趣在诗中艺术地表现出来了。
  
             赵昌平文认为,王维的《终南山》、《初入终南》等诗,"虽然气调仍较明朗宽大,而体格亦仍较多对前代的借鉴,然而在山水诗中表达禅趣的意向是明确的,因而在诗歌意象上表现出虽仍不废刻画,但却力图摆落对象的具体形相,多通过化实为虚的手法来使对象虚化的倾向。这类诗作可以视为由主玄的山水诗至主禅的山水诗之接合部。" 文章又指出,"《辋川集》的意义在于,它本身并非有意证道之作,而是一组游览诗,但它又是一组含蕴了诗人深刻的心理积淀、文化积淀,因而将业已转化为诗人才性的禅的讲究刹那体验的思维形态,融入了即时即地心境的游览诗。也就是说,在诗人心物相缘的创作过程中,禅的意识,已不再是诗歌的外围成分,而成为诗心的内含成分,并熔炼了诗人的种种艺术素质,随时随地地表现出来。这种表现又引起了对山水诗诗体形式的新要求,从而又促进了五绝体势的发展。"
  
            另外,葛晓音在《山水田园诗派研究》一书中对王维山水诗与禅宗之关系的分析也颇为独到,作者首先指出,"南宗的顿悟性空之说对于王维观照自然的方式是有影响的","有助于诗人在欣赏自然时摒除烦虑和杂音","在虚静之中可以听到平时听不见的声音,感觉到平时难以觉察的动静",写出了诸如《鸟鸣涧》这样的好诗;其次,王维还善于用丰满的色相渲染禅寺,如《游感化寺》"所有意象的选择都格调一致,色彩鲜明,富有宗教壁画的装饰趣味,从而构成了一幅金碧辉煌的梵天仙境图,生动地展现了佛经中描绘的极乐世界。"作者还指出,"将禅境化入多种风格的记游诗,以丰富山水诗的内容和表现艺术,正是王维对山水诗的重要贡献之一。"作者最后认为,"王维的空静之境固然是吸收了禅家涤清烦虑、自悟性空之说的产物,但也是他追求真淳高洁的审美理想融合在高度提纯的自然美之中的结晶。当他晚年在长安'唯以禅诵为事',丧失了生活情趣之后,即无好诗,亦可足证对禅境的体会并不是王维取得高度成就的主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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