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天才 发表于 2013-11-20 10:14

沈尹默自述

    我是浙江省无兴县竹墩村人,但我出生在陕西兴安府属之汉阴厅(一八八三年),一直到二十四岁才离开陕西,回到故乡来了,住了三年。    我的曾祖父玉池公是前清副贡生,终身清苦,课徒为生,冬夏一床席,无钱置书,常手抄经籍,授子侄辈诵习,幼年犹得见其所写小楷尔雅。祖父拣泉公是前清解元,潘世恩、何凌汉的门生,在北京时,常为潘代笔。他的诗思敏捷,酒酣辄手不停挥,顷刻成章,书法颜、董,有求之者必应,毫不吝惜,后随左宗棠到陕西,即未他往,曾任汉中府属之定远厅同知,有遗墨赏桂长篇古诗在城外正教寺壁上。后来我父 斋公亦官定远,前后连任十年。我十五岁时,已略知书字,因命我将祖父题壁诗钩摹一通藏之。父亲亦喜吟咏,但矜慎不苟作,书字参合欧、赵,中年喜北碑,为人书字,稍不称意,必改为之。公余时读两汉书,尤爱范史。我幼年在家塾读书,父亲虽忙于公事,但于无形中受到薰育。定远原是僻邑,而官廨后园依城为墙,内有池亭花木,登高远望,则山野在目,河流湍急有声,境实静寂。每当题余,即往游览,徘徊不能去。春秋佳日,别无朋好可与往还,只同兄弟姊妹聚集,学作韵语,篇成呈请父亲,为评定甲乙。山居生活,印象至深,几乎规定了我一生的性格。直至二十一岁,父亲见背,始离山城返居长安,不久,即赴日本留学,未及一年,以旅费不继,归国,遂奉母回吴兴。偶有所作,被同乡俞寰澄看到,游扬于盐商周湘舲,蒋孟频之前,遂被延聘至杭州,为作文字。因早岁僻居陕南,既无良师,可以请益,且以远处外省,又不能回故里应科举考试,以资摩练,入学校肄业,更不可能。所以新旧学问,皆无根底,只以自己兴趣所在是诗词与书法,因而不断暗中摸索。偶遇有人谈诗论字,即从旁注意听取,归而参之旧说,加以思考,信合于理,然后敢从其言,至今学习,犹循着这一途径。    我五岁上学,发蒙的李老师是一位年过七十的不第秀才,他却爱好诗歌,时常喜欢念几遍千家诗中的名句,如“将谓偷闲学少年”之类给我们听。记得有一次要我作一首菊花诗,你想,让一个才会了几句“人之初”的顽童咏菊,是不是在开玩笑吗?结果,老师替我作了一首了事。后来另请了一位湖南宁乡吴老夫子。这位老夫子自己虽然不作诗,但教我们读古诗源、蘅塘退士所选的唐诗三百首,我觉得很好。这位先生教人很严厉。我自小就没有记忆力,十四岁那一年,因为背不过书,急得生了病,在家中修养了一个时期,颇感到轻松自在。于是乎一连读了几遍红楼梦。又看了一些小仓山房的著作,以及李、杜、韩、白诸唐人的诗选,其中尤其喜读香山的作品,这样,就引起了对于诗歌浓厚的兴趣。后来就觉得袁子才不十分高明,就把他搁置不观。红楼梦却一直是我当时处世接物的指导。五四时代,有人嘲笑我为“红老之学”,就是因为我时常要引用这两部书的缘故。到了北京后,对于老杜、义山、牧之等人的集子,认真地研习了一下,宋人诗。山谷、后山是后来才读懂的。开始只爱好陈简斋诗,放翁所作,不尽爱好,诚斋集却以为是非仔细阅读一过不可。我最不能领会的要算是梅宛陵的,它太声希味淡了。也许再过几年去读,会懂得一星半点吧。我最爱南唐后主及冯、欧、二晏、山谷、简斋诸人的小令,慢词本不甚注意。直至六十以后,才学会作四声长调。柳、秦、苏、辛,皆所欢喜。至于山中白云词则与剑南诗等视之。曲子也写过,亦止写过一些小令,没有继续去用功。   五四前后,曾作过许多白话诗,只是尝试而已,毫无成绩可言。前期所作,阿英同志为搜集抄成一册见赠。后期在一九二一年左右,旅居日本西京时所作,未曾发表过,抗日战争时,悉数遗失了。旧体诗稿存荚中者尚有数百篇,前后印行者只其中之一部分。                                                一九五七年四月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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