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标题的句子是当我要写周俊杰时,倏然跳出来的。我追问自己:这副传统联语缘何成了我对周俊杰感受的表达?
是酒吗?最鲜明的强烈的印象或者说意象,先就是酒了。
这大概缘于我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一种带有个人性的解读。所谓盛唐气象,我心中的代表性形象符号就是杜甫的一首诗《饮中八仙歌》。
此诗为唐朝开元时期首都长安著名的王公巨卿和艺术上的大家巨子画像,选取了这些人物醉酒时的天真动人细节。一个个醉得一塌糊涂,又醉态各异,却全无醉生梦死的消沉气息,洋溢着自由潇洒的豪情意气。尤其是诗人李白,书法家张旭,更其可爱:“李白一斗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张旭三杯草圣传,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纸如云烟。”天才诗人李白和天才书法家张旭,既是酒仙,更是诗仙和书神,其特立独行自由超拔之风神几可凌跨百代,于此可见一斑。
杜甫歌唱的是饮中八仙,实际上为中华文化之青壮年时期那种刚健潇洒的盛唐气象传神写真,同时也就洞开了独立洒脱的人格精神与艺术创造之间的伟大奥秘。
我们这个时代已经不大能够理解李白时代的此类现象,有一些有形无形的禁忌已经成为无意识的品评尺度,比如要是说谁是酒徒、酒鬼,即使是酒仙,往往含有几分批判和否定在里边,朝好里说也不能算褒扬。我却欣赏大唐人的眼光和立场,特别在观察艺术家朋友时是这样。
应当说我是在这种意义上,在想到了周俊杰时,想到了这个句子。
当然,这一联想确实与实际生活的情景有关。周俊杰之好朋友、好酒、好好酒、好酒量,在相当大的圈子里是有相当高的知名度的。周俊杰“夫子自道”即有如下名句:“使我成名皆为酒”。
周公酒量之虚实,尚不知其确数。我知道他不是那种喜欢藏量的人,多年来我和他共饮总得以百场计,只偶见其醉眼迷离,从未见其玉山倾倒之态。
至于酒风,可以茅台比,堪称淳正或者说纯正。除礼节性酒宴或偶尔遭遇劣酒场合,也要小耍避酒的滑头以外,只要是好友好酒,周公是福将,这类场合对他来说偏偏就多,他那种与生俱来的一点贵族气、英雄气甚至那么一点子“绿林气”,就要露那么一下子了。在当代文人堆里,多好说自己“不中”的情景下,确实够一俊杰。
酒宴一旦开饮,他不耐烦小杯小盏,常常是主动发布酒司令语或向主持人建议:撤小,换大,斟满,先浮一大白,甚或三大白。周公喜欢偶用典雅的古文说话,白即杯也。他是言信行果,举杯必饮尽,以杯底朝向酒友,敦促酒友“如我之法炮制”,不许减量,不许拖拉。酒过数巡,不少人已经不胜酒力之时,他款款地端起满满的酒杯,敬遍全场,碰遍全场,勇敢如初。逢到兴致特别好时,则继之以挽臂猜枚。目空全场,踟蹰满志,期以必胜,输则必喝。王澄先生曾著文形容其“每每以海量相胁,一展划拳之风采”,以我所经见,澄公此言多验之也。
我这样说,似乎要把周俊杰说成酒徒、酒仙了。实际上,周公比之李白张旭尚远。要是在大唐,周公不过一饮酒爱好者耳;在当下,亦完全在正常范围。周公曾不无谦虚地说:“敝人虽不嗜酒如命,却也稍喜杯中之物。”杯中物如人之情也,周公乃一性情中人耳!
对于读者来说,当然很少见到周公在酒场上的风采。周公好酒的信息还是来自于他的书法作品。
周公书法作品的内容极其丰富,这种丰富既是其渊博学问和深刻人生体验的自然流露,也是他刻意选择惨淡经营的结果。他作为文人的淑世情怀或者说人文关怀的重要表现,就是把自己在行万里路读万卷书中的宝贵心得,通过其书法作品不厌其烦地奉献给读者和朋友。作为书法家应当“写什么”,这方面的经验和做法,是周俊杰独具特点的一个方面。限于篇幅,这篇文章不能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