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石竹 发表于 2005-11-28 23:21

试谈周汝昌先生《永字八法》对书法理论的创新意义

试谈周汝昌先生《永字八法》对书法理论的创新意义
刘寿堂
笔者与周老素昧平生,但先生在学界德高望重如雷贯耳。拜读完先生大作《永字八法》(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深为其真知灼见而折服。
想当今学界,有人认为研究书法理论的书籍太少了,笔者恰恰认为是多了。单是以《中国书法××史》命名的专著有多少?可是很多书都在“捣浆糊”,甭说外国人懂不了,就怕连他们自己也犯迷糊了。我不想举具体的例子而自讨没趣,但从看过的几本书法专著来看,发现:第一,错别字、倒字、漏字、重字随处可见,可知著者急于“上市”的功利心态。第二,许多句子存在明显的语法错误。为了摆贵族腔,学者味,故意将一句本该简单说的话绕弯弯,颠倒字序,违背语法规律玩文字游戏。第三,理论创见平平,甚至完全贩卖别人的观点,却要将书写得越来越厚。实际上早几年曾印泉先生就在《书法》杂志上撰文批评此类现象为“书法三气”:江湖气、小市民气、假洋鬼子气。可惜曾先生的话未能引起大家的关注。
周老的《永字八法》为书法理论界树立了一个榜样。他告诉我们书法理论不一定都要写得鼓弩为力,不一定都要大家绷紧神经去啃读,理论研究文章照样可以写得很潇洒。周老还告诉我们,既然写文章、写专著,首先不论你的观点是否正确,但一定要言之成理,更要有自己的独特理论创新。
《永字八法》从形式上看,采用大16开,中间不时配有清晰的历代书法图片,利于减轻读者阅读疲劳。特别是全书内容近三百页,上篇九章全部采用问答式行文结构,让读者倍感亲切,将高深的书法知识用晓畅易懂的话表达出来。中篇皆以小标题的形式分述书法学术的点点滴滴,他不要求鸿篇巨构,似钱钟书先生《管锥篇》式的散论,写得自由灵活。下篇是专题性较强的论文,也是点到为止,不枝不蔓。笔者仅花了一天半时间便读完了先生近三百页的大作,轻松舒畅。纵然有些观点还需商榷,但先生自己的立场毫不含糊,随你评说。
《永字八法》最大的特色还在于其理论创新意义。我以为,周老对书法界一直捧为金科玉律的东西,提出了自己有说服力的全新见解或质疑。此种学术精神才是真正值得称道的。
一、对“永字八法”的理论内涵进行重新厘定、阐释。
周老从“永”字本身的笔画特点说起,参照唐朝韩方明的解释,分析了“永字八法”名称的由来。他认为“八法”之说应该出现在后汉、三国为宜。因为“八法”中,横画的“勒”,当作为一个独立的部位处置,这是汉隶、八分书的痕迹。从“八法”中又已有“趯(硬钩挑)来看,这又是真书才有的笔法。然而“八法”又实在包含不了真书所有的笔法,如没有“戈”和“      ”等法。所以,“八法”实际上是一个“过度”时期的“总结”。也就是由汉隶笔法逐渐朝着真书笔法发展,还没有到真书成熟阶段时出现的笔法现象。
很有趣的是,周老认为“八法”的“侧勒弩趯,策掠啄折”名称都“跟车马之事大有关联”。他说,驾驭车马,要调驯,要配合,要进行,又要功夫(包括专门训练与积累造诣)。而书法之道要“驾驭”笔、墨、纸、字型、架构、风神姿态……真是“险夷”难行之路,并不是悠悠荡荡的在“康庄大道”上“磂跶”。周老还分析了古人选择“永”字谈 “八法”的原因,一是“永”字很符合八卦的八个方位,笔画不重复;二是“永”字代表吉祥、永恒,因而晋朝的年号都用这个“永”字开头。这便生动的揭示了“永字八法”整体的用笔要义。
二、周老的“中国书道——聿(jin)学”称谓,开启了书法研究新面目
他对“聿”的解释很是形象:“聿”(筆字的原始字体)加上三撇“      ”,三撇“   ”是装饰文采的表象,显示这管笔的光彩美好。周老引用《说文解字》对“聿”的解释为:聿饰也。从聿,从“      ” 俗语已好书为“聿”。
因而,他认为国人称书写的艺术为“书法”不大合理,“法”是“方法”、“法度”,这就仅仅揭示了书法重“法”的一面,而忽略了“神采”。日本称“书道”似乎更为合理,可是外国人来命名咱们的民族艺术,又显得很不情愿。于是,用“聿”来称谓书法艺术是再合适不过的。
“聿”者,意为书法之所由生,在于“所以书也”的工具“聿”和使用它的右手的动作都十分之捷巧或便捷。但从中国文字的意象美来看,“聿”字就就给我们丰富的想象,称书学为“聿”学,也许更能代表书法艺术的独特内涵,也许会给书法研究开启全新面貌,周老仅仅开了一个头,但是这正如他自己说的,这个“一画”(横线),就开创了中华民族的大智慧,不但有了代表先民智慧的八卦,也有了生生不息的书法艺术。那么他首倡的“聿“学是否发掘了书法艺术研究新的沃土呢?
            
三、毋需言必称“中锋、藏锋、圆笔”,要重视“侧锋”、“方笔”。
周老批评了“无斧凿痕”的书法观念。他指出:你画竹,挺拔的竿,劲秀的枝,丰韵的叶,处处要锋,你怎么有锋不使,却要“藏”起来?难道你要用“毛锥”这个独特工具去作“指头画”?
所谓“毛锥”就是毛笔的最尖端处。有些人故意将笔尖剪掉,以追求“苍老”、“枯劲”和“高古”,无异于削足适履。
接着周老告诉大家,世俗认为的藏锋,那是误解了颜公“如锥画沙,使其藏锋,画乃沉著。当其用笔,常使其透过纸背”的意思,并认为“屋漏痕”绝不是外人所传的出自颜公之口。颜公的藏锋是指笔画深入“泥地”(此段引用将在下面“锥画沙”一节中详述),画才“沉著”,而不是平拉滑拖,这个才叫“藏锋”。
后世认为的“藏锋”,一是“水平”说,即欲左先右,欲下先上;还有一种是“转圈”说。他尖锐指出,时下一些少年宫书法教师大都是以这两种方法来教儿童学书法的,以至将欧颜柳赵全写成了机械字、美术字。
为了说明侧锋的重要,周老提出了“芒角”的概念,非常新鲜。他说,古人的字,经过翻刻最容易失掉的就是字的“芒角”,也就是笔锋。整个书法史,就是芒角的得失史。他认为古人很多字都是侧锋起笔的,甚至笔画中间也很少有标准的“中锋”的,那种认为“常令笔心在点画中行”的观点又是犯了机械主义的错误。因为人的手腕是活的,手指是活的,哪能一直保持与纸面垂直的运笔姿势呢?纵使是篆书也做不到这一点,不少书法教师偏偏又是这样来教儿童“画”字的!
中锋——圆笔、侧锋——方笔分别构成了两组因果对立的关系。所谓圆笔者,笔画线条圆圆浑浑,无棱无角,转处皆圆,只会“弯曲”,不会“顿挫”。而当书写者一旦“发现”笔尖可以侧用之后,入笔、行笔、转笔、折笔、收笔,撇捺就由“圆乎乎”变成带有刚劲意味的“方笔”,有刀斩斧截的“方状美”。
周老最后指出,世人偏爱“中锋、圆笔”是受了中国哲学儒学思想的影响,即“锋正、笔正、人正。”是也。综合起来,周老的确以敏锐的触觉纠正了长期以来对书学界“中锋、藏锋、圆笔”的依赖及对“侧锋、方笔”的忌讳。事实上,书法中笔笔有“侧”,处处见“方”,不可不察!
            
四、反对一味崇尚“软毫”作书,倡导硬毫,扬“瘦”抑“肥”
周老说,软毫作书偏于“肥软”,也就是苏东坡戏称的“墨猪”。但是这种书风唐宋以后却大行其道。这可能跟绘画的用笔有关,特别是到了清后期的包世臣,何绍基,将软毫笔奉为圭臬,写的字都是“肉乎乎”的。这个影响,至今未绝。周老继而引用了清代一位叫王弼的学者的话来提出对软毫的批评:
盖彼时专用羊毫,不免甜俗(熟)之病。……古人作字,皆用紫毫,无羊毫者。国朝王梦楼,刘石庵皆用健毫。慎翁(包世臣)力主铺毫,谓之“万毫齐放”。其实由于笔力太弱。……
实际上,天下第一行书《兰亭序》,一看便知是健毫书写,健毫方能顺利“出锋”,这是常识。孙过庭说的“使转纵横”,若是用羊毫,那也是无论如何纵横不起来的。
当然,周老指的“瘦书”不是骨瘦如干柴,而是“劲瘦”、“劲健”的意思。借用他评价王羲之书法所用的一个词叫做”遒媚”。他认为杜甫言“书贵瘦硬方通神”是对的,只是莫将“瘦”误认为“纤细”。“瘦”是没有臃肿痴滞的“涨墨”与浮笔,不塌不懈,不松不垮,及时出锋,敢用方笔。
      五、重新阐释“锥画沙”的真实含义并与“鳞勒——躏轹”相结合探讨
周老先引用了两段话,一段是唐代书论家张怀瓘的:
岂不以“点”如利钻镂金,“画”似长锥界石。以兹用笔,坐进千里。
另一段是传为颜真卿跟张旭探讨笔法的记录:
后闻于禇河南曰“用笔当须如印泥、画沙。”思之而不悟。后于江岛,遇见沙地,平净令人意悦欲书,乃偶以利锋画之,劲险之状,明利媚好。乃悟用笔,如锥画沙,使其藏锋,画乃沉著。当其用笔,常使其透过纸背。真草用笔,悉如画沙……
综合两段话,周老认为,古人的“锥画沙”并不是指锐物在沙地上画。他重点从解释“沙”字入手,他认为“沙”在古代很多场合都是指水间泥地,如唐诗“烟如寒水月笼沙”、“平沙落雁”、“折戟沉沙铁未销”都是那个意思,而不是指沙地。他还十分激动地回忆起一次自己亲自看到的“水间泥地”的感觉。也只有“水间泥地”,方能写出劲险、沉着、透过泥背“的笔画来,才能将笔锋“藏”起来——嵌入泥里。
他这么解释“锥画沙”的含义,“藏锋”的含义也就十分明了,屋漏痕,印印泥的说法也就不攻自破。
正因“锥画沙”讲究的是“沉著、劲险”的用笔,所以他又以唐太宗《笔法诀》中的一个词“躏跞(即辚轹)来描述“锥画沙”的境界,甚为恰切。
按《说文解字》的解释,“辚轹”的本义是“辗轧”的意思。这里便又跟古代驾驭车马联系起来了,并不矛盾,正好说明古人对书法境界的描述是那么苦心孤诣,追求尽善尽美。“辗轧”在书法上就是一定要“辗”过,似“锥画沙”,而不是滑过,用他的另一种说法就是“涩行涩止”。“涩”的意义,在“永字八法”的“勒”法时提出,正是横画的要义与诀窍,涩就是滑溜之反面。凡物相触而互移,滑者因摩擦力很微小,而涩者既有摩擦力大而移动,颇为“费劲儿”,这就生动的将“锥画沙”、“沉着、劲险”、“辚轹”、“涩”四个概念有机的统一起来了。也正是周老的高明之处,看似书法理论的散论,实则有内在的联系。
   六、对书法“两股力”、“反劲儿”的论说,触及到书家作书用笔的心理层面
周老对“两股力”、“反劲儿”的祥解也是通过“永字八法”中:“勒”(即横)的写法时提出来的。他从张怀瓘“勒”不得卧其笔的论说开始,认为写横画最忌讳“将笔尖平伸向左,笔身右按——平卧下去,然后从左向右一直拉——平拖过去”。
周老这样分析两股力和反劲儿:
第一,从左向右写横画,下笔时笔尖不能顺卧,而要“立锋”下笔,笔尖向上,笔身下按(实际上相当于周老倡导的侧锋),再乘着这种“立劲儿”向右涩进,而非滑拖。
第二,照这样行笔,直到长度适宜为止,收笔时,笔仍然是立锋——保持着立锋的用意和“干劲儿”不改变。
一个是向右的推进的力,一个却是保证笔画不平滑的向左前方的“涩劲”的控制力,就像马本来要向前疾冲,却要把它勒得迟进,不是放纵的劲儿,是敛控的劲儿。
因而,周老认为,写每一笔画都有两种反劲儿的力,只有这样才能确保书法的“韵味”。他还举自然界中的“反劲儿”力的现象:空气阻力,地心引力;用锤击铁,锤落手震;子弹离膛,弹进枪退等道理皆然。
周老对“两股力、反劲儿”的分析的确触及到了书家创作用笔的深层心理因素,说出了我们只能模糊意会而无法用语言表达的内心想法。周老的良苦用心值得后学敬仰。
周老《永字八法》的精髓不能一一举述,同时别忘了提醒一句,阅读周老原著远胜过我们唧唧喳喳的解释。

地址:518101深圳宝安八区新安湖小学高年部   刘寿堂

灌水圣 发表于 2005-11-28 23:35

试谈周汝昌先生《永字八法》对书法理论的创新意义

谢谢楼主
先顶下

lyuddd 发表于 2005-11-28 23:44

试谈周汝昌先生《永字八法》对书法理论的创新意义

好帖子

探路者 发表于 2005-11-30 00:57

试谈周汝昌先生《永字八法》对书法理论的创新意义

受益,谢楼主
页: [1]
查看完整版本: 试谈周汝昌先生《永字八法》对书法理论的创新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