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根权品评书谱第51讲

一片孤云在碧天

第51讲  书法之旨

一、原文

然後，凜之①以風神，溫之②以妍潤③，鼓之④以枯勁，和之⑤以閒雅⑥。故可達其情性⑦，形其哀樂⑧。

二、注释

①凛之：严肃严厉的时候。“凛”，严肃严厉。

②温之：温情柔意的时候。“温”，温情柔意。

③妍润：甜美光润。

④鼓之：鼓舞振奋的时候。“鼓”，鼓舞振奋。

⑤和之：和蔼愉悦的时候。“和”，和蔼愉悦。

⑥闲雅：闲淡典雅。

⑦达其情性：使其情性表现出来。“达”，使动用法，使…表现出来。

⑧形其哀乐：使其哀乐表现出来。“形”，使动用法，使…表现出来。

三、译文

在了解掌握了各体各法的“形质”和“情性”以后，就可以运用书法艺术中的“情性”，即书法的艺术语言，去表达表现书写者的书写情感。在进行书法艺术创作时，当书写严肃严厉的书写内容的时候，就应该运用具有风度和神采的运笔用意，这样才能将书作者严肃严厉的书写情感和书写意境表达表现出来。当书写温情柔意的书写内容的时候，就应该运用具有甜美光润的运笔用意，这样才能将书作者温情柔意的书写情感和书写意境表达表现出来。当书写鼓舞振奋的书写内容的时候，就应该运用力量感强的枯劲笔意，这样才能将书作者鼓舞振奋的书写情感和书写意境表达表现出来。当书写和蔼愉悦的书写内容的时候，就应该运用闲淡典雅的运笔用意，这样才能将书作者和蔼愉悦的书写情感和书写意境表达表现出来。了解掌握了上述书法艺术语言的运用，在书法艺术创作中就可以运用书法艺术语言去表达表现书作者的书写情感和书写意境。

四、品评

“然后”句。其作用是承上启下。承上表示《学书论》   一篇以前所讲的内容暂时告一个段落。前边几讲中所讲的书法艺术的内容有：书写中的点画、结字、布局谋篇、书体、各体各法的“形质”与“情性”、“专精”与“兼善”、“济成厥美”与“各有攸宜”等。启下，即这一讲的内容。这一讲要讲书法艺术之旨：“达其情性，形其哀乐”。“然后”的意思是：在了解掌握了各体各法的 “形质”和“情性”以后，就可以运用书法艺术中的“情性”，即书法的艺术语言，去表达表现书写者的书写情感。

“凛之以风神”句。“凛”，严肃，严厉。“凛之”，严肃严厉的时候。“风神”，风度，神采。这句话的意思是:在进行书法艺术创作时，当书写严肃严厉的书写内容的时候，就应该运用具有风度和神采的运笔用意，这样才能将书作者严肃严厉的书写情感和书写意境表达表现出来。

“温之以妍润”句。“温”，温情柔意。“温之”， 温情柔意的时候。“妍润”，甜美光润。这句话的意思是：当书写温情柔意的书写内容的时候，就应该运用具有甜美光润的运笔用意，这样才能将书作者温情柔意的书写情感和书写意表达表现出来。

“鼓之以枯劲”句。“鼓”，鼓舞，振奋。“鼓之”，鼓舞振奋的时候。“枯劲”，枯劲而力量感强。这句话的意思是：当书写鼓舞振奋的书写内容的时候，就应该运用力量感强的枯劲笔意，这样才能将书作者鼓舞振奋的书写情感和书写意境表达表现出来。

“和之以闲雅”句。“和”，和蔼愉悦。“和之”，和蔼愉悦的时候。“闲雅”，闲淡典雅。这句话的意思是：当书写和蔼愉悦的书写内容的时候，就应该运用闲淡典雅的运笔用意，这样才能将书作者和蔼愉悦的书写情感和书写意境表达表现出来。

“故可达其情性，形其哀乐”句。“故”，固此，指上述书法艺术语言的掌握和运用。“其”，书作者，书法家。“达”，表达。“情性”，这个“情性”与前边所说的“情性”不是一个“情性”，前边所说的“情性”是书法艺术内容的“情性”，这个“情性”是书作者的“情性”，即书写情感和书写意境。“哀乐”，悲哀与欢乐，“情性”内容所分的两大类，即悲哀的书写情感和书写意境与欢乐的书写情感和书写意境。“形”，表现。“达”和“形”都是使动用法，使…表现出来。“达其情性”，使其“情性”表现出来。“形其哀乐”，使其哀乐表现出来。“达其情性，形其哀乐”是一种互文修辞。这句话的意思是：了解掌握了上述书法艺术语言的运用，在书法艺术创作中就可以运用书法艺术语言去表达表现书作者的书写情感和书写意境。

在这一讲中，多次提到了“书写情感”和“书写意境”两个概念，那么什么是“书写情感”和“书写意境”呢？我们说，所谓“书写情感”就是人的自然情感在书法艺术中的体现。同理，所谓“书写意境”则是人的自然欲望在书法艺术中的体现。那么什么又是人的自然情感和人的自然欲望呢？我们说，人的情感和欲望是与生俱来的。在长期的社会生产生活活动中，人们对“情感”进行着不断的认识和总结。《礼记·礼运》说：“喜、怒、哀、惧、爱、恶、欲七者弗学而能。”《吕氏春秋·贵生》云：“所谓全生者，六欲皆得其宜者。”东汉高诱对此作了注释：“六欲，生、死、耳、目、口、鼻也。”这就是人们平常所说的“七情六欲”。 所谓“七情”即人生具有的七中情绪：喜、怒、哀、惧、爱、恨、怜。“喜”，即快乐、愉悦。“怒”，即发怒、气愤。“哀”，即忧伤、悲痛。“惧”，即害怕、担忧。“爱”，即喜欢，钟情。“恨”，即讨厌，憎恨。“怜”，即怜悯，同情。所谓“六欲”即人生具有的六种欲望：求生欲、求知欲、表达欲、表现欲、舒适欲、情欲。

艺术是表现人的情欲的一种形式。在文学艺术中，看一件文艺作品的精粗、雅俗与高下水平，有一个标志，就是看作品表现人的七情六欲时，究竟达到了与时代相适应的情感和理智的何种程度或高度。书法艺术亦然，王羲之的《兰亭序》和颜真卿的《祭侄文稿》为什么被誉为“神品”？就是他们充分地表达表现了书写情感和书写意境。孙过庭在对书法艺术中书写情感的分类上是动了心机的，他先进行了总体分类，即将书写情感分为“哀乐”两大类，继而在“哀乐”的基础上进一步分为“凛、温、鼓、和”四类，并对其适用范围和具体应用进行了阐述。这种分类法与书法艺术的实际是相符合的，作为书法艺术中的书写情感的分类是很科学的。“凛之以风神” “温之以妍润” “鼓之以枯劲”“和之以闲雅”四句就是这种科学分类的具体说明。四种书法的“情性”即四种书法艺术语言的表现形式分别是：“风神”、“妍润”、“枯劲”、“闲雅”。四种书法艺术语言的表现形式所适用的范围分别是：“凛之”、“温之”、“鼓之”、“和之”。

在这一讲里，孙过庭推出了其书法艺术思想理论中最为重要的“书旨”理论“达其情性，形其哀乐”。“达其情性，形其哀乐” 是孙过庭书法艺术思想理论的精髓和核心，是《书谱》写作的主导思想和中心思想，一部《书谱》就是以“达其情性，形其哀乐”这一书法艺术之旨为中心思想展开的，其它内容又都是围绕着这一内容进行的。“达其情性，形其哀乐”是书法艺术创作的目的，也是书法艺术创作的要求。对于“达其情性，形其哀乐”这一书法艺术之旨，应该说众多书法家都有感觉，但仅仅只是一种感觉而已。孙过庭将其明确地提出来了，并指出这就是书法艺术总的指导思想，是书法艺术创作的目的。在孙过庭这一书法艺术思想理论指导下，书法家原来那种自发的抒情意识便能变成为自觉抒发情感的意识和行为，这就将中国书法艺术向前大大地推进了一步。

“书旨”理论和书法艺术语言理论的提出，解决了中国书法艺术中最为根本、最为核心的问题，即中国书法是不是一门艺术和这门艺术是用来干什么的。以前大家认为中国书法是一门艺术，那只是一种感觉，理论上的证明阐述必须有孙过庭的“书旨”理论和书法艺术语言理论作支持，否则便无法证明。我们知道，文字是语言的一种表示形式，中国文字的语言功能是声音语言的替代，它和声音语言有着相同的功能，它们之间又是可以相互转换的。中国书法是以汉字为书写对象的，它除了具有汉字的基本功能以外，它还对汉字进行着多种书写变化，这种书写变化又具有了一种语言的功能，这就是书法的艺术语言。书法有了艺术语言的功能，书写者就能够运用它去表达表现自己的书写情感和书写意境，鉴赏者就可以通过书作品读出他们的书写情感和书写意境。中国书法具有艺术语言的功能，这是客观存在，但存在却不等于发现。犹如苹果熟了会自动地落到地上一样，虽然人人都看到了这一现象，但却没有人能够解释这是为什么？牛顿发现了万有引力，解释了这一现象。书法艺术语言的存在，在孙过庭之前犹如苹果落到了地上一样，所有书法家都看见了，但却没有一个书法家说这是什么？这又是为什么？书法艺术语言的存在是孙过庭发现的，孙过庭将他的这一发现定名为书法的“情性”，即书法的艺术语言。

书法艺术语言的发现，使得中国书法与中国文字可以区分了。在孙过庭之前中国的书法人对中国书法与中国文字两个概念在认识上是含混不清的，是孙过庭将这两个概念扯清了。扯清了这两个概念以后孙过庭推出了其书法之旨理论：“达其情性，形其哀乐”，并用这一理论解答了书法这门独立的艺术是用来干什么的。“达其情性，形其哀乐”做为书法艺术之旨，作为中国书法艺术总的思想理论，于中国书法发展史上是具有极为重要的地位和作用的。试想，如果中国书法缺少了这一书旨，中国书法它不去“达其情性，形其哀乐”，中国书法不是为了“达情表意”，那么，书法艺术语言就失去了作用，中国书法与中国文字就没有了区别，中国书法也就不再是一门艺术了，中国书法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和意义了。中国书法有了这一书旨，情况就大不一样了。它能够“达其情性，形其哀乐”了，它能够“达情表意”了，它与中国文字彻底区别开来了，中国书法由此而成为了一门独立的艺术了。

“达其情性，形其哀乐”这一书法艺术之旨思想理论的创立到现在已经一千三百多年了，其间的许多学书人、书法家却不懂得这一理论，也不应用这一理论，这又是为什么？这就是我们经常所说的，我们的书法艺术的不成熟。书法艺术的成熟有两个标志，一是书法艺术思想理论的成熟，一是书法艺术实践的成熟。在书法艺术理论方面，虽说孙过庭作为一位伟大的书法理论家，写就了其书法理论巨著《书谱》，提出了一系列书法艺术思想理论，但其书法艺术思想却一直没有占据中国书法艺术思想理论的正统地位，而占据中国书法艺术思想理论的正统地位者恰恰相反是那些“假其糟粕”者。在书法艺术实践方面，虽说也有王羲之张芝等大家的出现，但就其数量上是远远不够的，还有他们创作的书法艺术佳作并不是很多。孙过庭的书法艺术思想理论长期以来不能占据中国书法艺术的正统地位未能得到推广普及，甚或遭到一些人的鄙视有三方面的原因：一是他的书法理论巨著是用古文写的，大多数学书人读不懂，二是传播途径不畅通，以前都是抄写，能够见到的人很少；三是就其理论本身，没有完全成论，没有单独成篇，还不够具体，还不够细致，还不具有说理的充分性和说理的透彻性。今天我们对《书谱》的品评解决的就是这个问题，我们的目的就是要让孙过庭的书法艺术思想理论占据中国书法艺术的正统地位并让其得到推广和普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