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石冬心诗第一

朝花夕拾

白石冬心诗第一
　2005-7-2
　　后人评价傅山曰：“字不如诗，诗不如画，画不如医，医不如人。”齐白石也说过类似的话：“我的诗第一，印第二，字第三，画第四。”白石老人的画名之隆，近代无人可与之并肩，说这句话时，其中充满了自负。但他的那些题画诗作，也的确字字珠玑，精彩纷呈，诗趣与画趣匹配契合，相得益彰，十分的难得。如《古树归鸦图》题曰：“八哥解语偏饶舌，鹦鹉能言有是非。省却人间烦恼事，叙阳古树看鸦归。”《江上青山图》题曰：“年来何处不销魂，江上青山夕照痕。野老人家无长物，千株杨柳不开门。”齐诗之有趣，趣在童真烂漫，平易质朴，与学院派走的显然不是一条路子，从中既可找到古诗乐府的影子，更有民歌风谣的基础。
    他二十七岁始拜乡贤胡沁园、陈少蕃学诗，三十七岁在湘潭县拜王湘绮学诗文。在其七十岁时，回首前尘，作过一首《往事示儿辈》的诗：“村书无角宿缘迟，廿七年华始有师；灯盏无泪何害事，自烧松火诗唐诗。”（见《白石老人自述》山东画报出版社2000年7月版）没有读书的环境，偏有读书的兴致。他的诗集《借山吟馆诗草》印行时，樊山曾作序褒奖他的诗“意中有意，味外有味”。
    与齐白石不同，扬州八怪之一的金农从小便有诗才。八岁“读书于先师何义门先生家”，“年十七，习声韵之学”，与丁敬、吴西林同称“浙西三高士”。乾隆元年荐举博学鸿词科不就。他的画刻意学习民间年画的技法，诗则以俗谚俚语入句，加之拙朴“漆书”字体、随意没骨点掇，读来卓尔不群，别具一格，观之独出心裁，异乎寻常。如《采菱图》上题：“吴兴众山如青螺，山下树比牛毛多。画出玉湖湖上路，两头纤纤曲有情。”《访贤图》上题：“树阴叩门悄不应，岂是寻常粥饭僧；今日重来空手立，看山昨失一枝藤。”袁枚《小仓山房诗集》之《题冬心先生像》记有一则故事：一次盐商宴请，席间以古人诗句“飞红”为觞政，至某商，苦思未得，众客议罚之。商曰：“得之矣！柳絮飞来片片红。”举座哗然，笑其杜撰。金农独曰：“此元人咏平山堂诗也。”众人请诗其全篇，金诵曰：“廿四桥边廿四风，凭栏犹忆旧江东。夕阳反照桃花渡，柳絮飞来片片红。”某商因此解围。
    另外，诗学精良的画家尚有赵孟頫、唐伯虎、祝枝山、文征明、郑板桥等等。相传八大山人有诗数卷，隐藏函箧，秘不示人，更不比齐白石，刊有诗集。山人逝后，诗遂失逸。八大的诗与画一样，看似不经意的寥寥几笔，即可勾勒出其嵯峨品性、崚嶒风骨。孤愤抑郁、灰心低沉的深处，洒脱无羁、散漫恣肆的背后，却有着禅风梵意般的大气外表。“人坐秋树下，月在秋树下；若吟落叶空，瘦影自相向。”这首名曰《题画山水》的诗便是一例。
    齐诗与金诗，一个看似张打油，一个有意就民间。其不囿于工整妥帖，不讲究用典平仄，为纯粹的性情之作，犹如他们的画作，落墨奔放，逸笔草草，均有开风气划时代的意义。这不免让人联想起了李白。太白先生生性旷达，挥斥不羁，天子呼来不上船，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而他的诗更是江河直下于格律音韵之外，铜琶铁板于性灵禀赋之内，哪有首颔颈尾的钳制，哪有偶对八病的约束。这还让人想到了以文为诗、虚字入句的韩退之，想到了篇无定句、句无定字的白居易。
    诗情画意，相辅相成，诗书画印，本为一体，然而其画风易被世人接纳领受，诗作却常常被忽略不计，甚至为正统文人嘲讽讥笑。白石老人“诗第一”的排列，便是对这种揶揄奚落的间接回应。民初，白石定居北京后，结识了一位“科榜名士”，其自命清高，曾对这位木匠出身的画家说：“画要有书卷气，肚子里没有一点书底子，画出来的东西，俗气熏人，怎么能登大雅之堂呢！讲到诗的一道，又岂是易事，有人说，自鸣天籁，这天籁两字，是装门面的话，试问自古至今，究竟谁是天籁的诗家呢？”对于此般轻蔑傲睨，他在《题棕树》一诗中予以了直接的回答：“任君无厌千回剥，转觉临风遍体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