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筹码【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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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8-27 06:0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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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下来挂职的干部一般都没有实际的权力,尽管也有分工,但那是象征性的。尽管也有让你负责干部人事工作或者财务工作的,但一定是协助某某人,你还是没有实际的权力,拍板定案的事情轮不上你。
关于这些,王卫红很早就给齐志伟聊过,但那时候还不知道齐志伟会真的被派到下面的县市区里任职并且真的是协助另外一个副市长分管财政金融和国地税。
齐志伟是省委办公厅安排下来挂职的,这个地方叫洧水市,是一个县级市,但属于省直管县市。齐志伟在省委办公厅是正科级,这个市的副市长是副处级,挂职副市长算不算也是副处级呢?齐志伟问过王卫红,王卫红很神秘的笑了笑,说,迟早的事。
王卫红和齐志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大学同学,老乡里面同一年参加高考被录取到同一个院校学习同一专业的仅仅他们两人。同级同届的学生里面,在《人民日报》发表过文章的也仅此二人,学生会五个副主席里面就有他们二位,平时虽然不是太多往来,但眉宇之间透出的默契与欣赏相互心知肚明。因为文笔知名,毕业后两人都被省委宣传部点名,虽然也要经过招聘的很多程序,但省委想要的人没有中途落榜的!三年以后,两人的命运发生微妙变化,王卫红从省报去了省委组织部,不久就被任命为青干处副处长,实现了从一个懵懵懂懂的大学生到省会知名青年才俊的华丽转身。齐志伟的工作也出现调动,只不过是从省新闻办调到省委办公厅,级别还是正科。人生就是一场马拉松,只要你足够自信且能够咬牙坚持,途中和别人的距离差永远是个变数。齐志伟很明白这一点,所以没有太把这次调整放在心上,只是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快的就被派往基层挂职,一时间也没弄明白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搞政治的人都明白,你永远都不可能知道“组织决定”的背后究竟是什么东西。等到有一天你有机会知道或者有人愿意告诉你的时候,一切都云淡风轻,无所谓了。
洧水市的市长叫袁克文,名字好像和民国哪个大人物或者大家族有点关联,是个七零后,个子不高眼睛不大,但眉宇间总是有一种诡异在滚动。齐志伟一看就知道这是个人精,不是才高八斗就是背景深厚。
袁克文主动找过齐志伟,问过他想做什么工作。齐志伟就微微一笑,说,市长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努力做好市长让自己做的一切工作。
齐志伟是研究生毕业,脑子当然是很好使的。虽然他一毕业就考进了省委机关,没有基层工作阅历,但常年在全省最核心的部门工作,时不时就会参与处理一些牵涉全省的事务,官场的一些讲究还是略知一二。很多事很多现象他瞟一眼就看出个八八九九。
他发现,遇见问题先笑一笑是有讲究的,既显得随和,又给自己进一步斟酌争取了时间。
市长说,那您就协助常务副市长处理一些人事财税方面的事务吧,齐志伟说好。
常务副市长姓周名正,齐志伟来之前做功课时知道这家伙是六零年人,政府班子里年龄最大的,也是资格最老的,历经三任政府,做过两任市长的常务,其中一任刚过来半年就进去了,然后就是现在这个市长。
齐志伟来见周正时,他正在看一本老字典,是《澄衷蒙学堂字课图说》。
齐志伟有些吃惊,他没想到县市一级政府里还有人玩这种古董。齐志伟业余喜欢玩一点古籍善本,没钱玩大的,就时常去古玩市场淘一些没人看得上的地摊货,像这本类似现在的《新华字典》的东西他也有,也是在省城的周日旧货市场上淘来的。当时那摊主不识货,才叫价二十块,齐志伟装模作样地砍价,十八块搞定。其实他心里很清楚,这个品相在北京潘家园五百也买不走的。这本书初版于清光绪27年(1901年),全书四卷(八册),共选三千二百九十一个汉字,插图七百六十二幅。该书既是一部小型的百科全书,又是一部小学字典,同时,还是一部解释字根意义、正本清源的《说文解字》。和他的严谨与精美相比较,现在的《新华字典》简直就是垃圾。
齐志伟笑了笑,搭话说,周市长好学问呐。说话间瞥了一眼周正身后的博古架,上面摆有很精致的几件瓷器,其中有一个盘子,白底蓝花,一看就是个古董。
周正笑笑,说,和你们上面下来的人比,我们这就是班门弄斧草堂赋诗兰亭挥毫,见笑见笑。
齐志伟说哪里哪里,客气客气。
周正问,齐市长是哪里人啊?齐志伟说,我陕西潼关的。
周正微微仰头,“哦”了一声,说:陕西省人,哦,有个问题我一直不明白,“陕西”是什么意思,山西在太行之西,山东在太行以东,一目了然。“陕西”二字有什么讲究?有陕西必有陕东,其分界线在哪?我认真看过陕西地名,无一处有“陕”字的啊!
齐志伟心里说,这家伙这是要来一场科举考试啊!就放下茶杯,笑了笑,慢慢说:周成王时,周公治陕以东,召公治陕以西,所以就以陕为分界处,现在的陕西,就是召公的领地。“陕西”一名就源于周、召二公“分陕而治”,今陕县张汴塬一带古称“陕塬”,当时的“陕西”指的是陕塬以西的泾渭平原。唐安史之乱后设陕西节度使,“陕西”始转化为政区名称,经由宋的陕西路、元的陕西行省、明的陕西布政司,到清代陕甘分治,陕西省的行政区划大致确定下来。
周正不知是听得入神还是有些分神,面部瞬间有些凝滞,齐志伟都说完了,他还愣在那里。
他显然是没料到齐志伟会对答如流。
齐志伟说,周市长看的这本书上就有这些东西。
周正显出几分尴尬。
话题很自然的就转入齐志伟的工作问题。
没想到周正就不往正题上说。他吩咐一同过来的政府办主任卢伟,说,去,找个小地方,弄几个菜,咱陪齐市长喝一点。
周正对齐志伟说,有中央八条在,大地方不能去的,人又不能多,就咱仨弄一杯吧,算是我给兄弟接接风。
齐志伟说,谢谢周市长。

周正给齐志伟的工作是协助他处理财税方面的事情。
周正说,老弟呀,说是协助,其实就是有劳兄弟替哥哥去辛苦辛苦,无论什么事,您全权处理就是了,咱兄弟俩不必多礼,咱不搞早请示晚汇报那一套。齐志伟说,哪里哪里,我刚来,什么事都是一抹黑,您得多指点多担待,跑腿咱会,脑子和眼色可不一定跟得上。周正说,脑子和眼色跟上市长就行了,咱弟兄们好说好讲的。
齐志伟的岳父原来是省纪委的一名处级干部,辛苦忙碌一辈子,到老也没弄到厅局级。他曾经告诉齐志伟,领导都喜欢三种人,第一种是让干啥就干啥而且还总是显得很乐意去干的人!第二种是直接服务于领导而且是在很用心的去服务的人!第三种是踏实做事情而且总是能把事情做得很成功的人!他说,有人干了一辈子工作都没把这三点搞明白!所以他自己总是觉得不是很顺利。也有人当了一辈子领导都不知道关照这三种人,所以他那领导当得总是感觉不是很舒服。还有的人,这三点也都去做了,却不到位,所以事倍功半!比如,领导让他去干啥他也去了,但却板着一副脸,让谁看了都不舒服;给领导服务的事他也干了,却心不在焉,伺候的让人不舒服,最后也没有得到好感;做事也很踏实,却不用心,总是把事情搞砸!
齐志伟很佩服岳父的这些体会,觉得老头子总结得确实很到位很正确很有道理,但他就很纳闷:把道道琢磨这么透的老岳父怎么就没上去呢?
县市一级的财经工作很简单,说白了就是把企业办好把税收搞好,落实到副市长这一级就更简单了,就两点,帮企业解决麻烦,帮市长多收银子!齐志伟虽说是省城来的,又在省委办公厅工作过,但那些都是虚的,一个正科级在省委办公厅勉强算是一个办事员,别说是跟省委秘书长搭话,就是办公厅的副主任,一般也接触不上,一天到晚忙乎的就是处长安排的文字材料,然后就是去饭局上凑人数当酒瓶子。八项规定下来以后,酒瓶也没得当了,大部分时间就是在办公室玩材料,说是办公室,其实就是大厅里隔出的许多小格子中的其中一个。
县市里的人不知道这么多,也不管这么多,人家就知道你是省委办公厅下来的,认识人肯定多,办事肯定也方便,所以就把一些需要去省城活动的事一股脑全交给你。
市国泰公司是一家建筑机械制造企业,在市里属于税收大户。最近新上一个产品,开发布会的时候发请柬请市领导出席,周正就让齐志伟一块过去,齐志伟刚好也没什么事,再加上又是常务副市长吩咐,就很乐意的去了。
坐在装修考究的会议室里,品着新上市的上等春茶,胸前佩戴着有贵宾标签的红玫瑰,觉得很是惬意。公司的董事长叫王一达,是个很有些名气的民营企业家,现在还兼任着市政协副主席,虽然只是个虚名,但大家还是一口一个王主席的叫着。发布会结束的时候,王一达留周正说话,齐志伟以为他要请示什么事,就没有跟着过去。一位气质优雅的女士走过来请齐志伟去休息室喝茶,同来的政府办卢伟主任介绍说这是副董事长李亚辉女士。齐志伟笑了笑,就跟她过去。休息室没别人,服务员倒过水以后旋即离去。李亚辉拿出一个大信封,说,让齐市长辛苦了,现在也不兴留下吃饭了,一点小意思,算是我们公司给领导的伙食费。齐志伟没有料到会有这么一出,下意识的迅速瞥了一眼,觉得是一万块钱。齐志伟本来想推掉,但又不知道周正是什么态度,觉得推掉不妥,就任由李亚辉把信封塞进材料袋。
领导去企业坐坐,剪剪彩喝喝茶,有时候多喝几杯还会趁着酒兴题几个字,企业给塞个红包,这些讲究齐志伟在省委办公厅工作的时候就听说过,只是自己官职太小,轮不上跟着省领导掂包,所以企业一般都给省领导包多大的红包他一无所知。但像国泰这样的企业能给他这样的副县级领导包一万元的红包,齐志伟还是觉得有点意外。参加工作以来,齐志伟基本没接过一次红包,不是没接过,是从来就没有人送过,所以这次这个“处女包”让齐志伟忐忑不安了好几天,他知道这种事情不能互相打探,但初来乍到,不知道这个地方的水多深,接这样一个红包,齐志伟总觉得是个事,但又不知道给怎样处置。
书呆子就是书呆子,勉强憋了一个半月,齐志伟最终还是趁着酒劲和办公室主任卢伟聊起了这个话题。齐志伟问卢伟,上次去国泰,他们给你红包没有?多少?周市长会不会有红包?会是多少?卢伟先是一愣,马上又笑了,说,齐市长,你说的是啥时候的事啊,我前几天还跟着袁市长去国泰呢,什么红包啊,我没听说过啊!齐志伟没喝多少酒,意识很清楚,他知道这家伙是在打哈哈,县里的政府办主任都有很深的道行,一般不会给自己还不是太了解的人掏心掏肺的,但在这个地方混,不把这家伙搞定又不行,不然会很被动的。齐志伟想起来卢伟给他说过的儿子考公务员的事,就给王卫红打了一个电话。王卫红问齐志伟,这个忙是不是非帮不可,值不值得动用资源,齐志伟说,等于是我儿子。王卫红说,好,明白了。
一个月后,齐志伟告诉卢伟,孩子的事搞定,录取单位是省人社厅。卢伟瞬间目瞪口呆,很快准备了五万块钱,说是让齐志伟去省里答谢帮大忙的王卫红。齐志伟笑了笑,把钱塞回卢伟的提包,淡淡说道,卢主任,兄弟在这里混,您得多多关照啊!卢伟忙说,齐市长客气了,我好好给您当兵就是了,兄弟随时听您吩咐!

春节过后不久,有两个人先后约齐志伟喝茶。第一个是国泰的李亚辉,上次在国泰有过接触以后,李亚辉就加了齐志伟的微信,一开始两个人也就是互相点个赞,偶尔也发一个大拇指或者一杯咖啡或者一支玫瑰花,后来时间长了,就开始聊天,海阔天空的什么都说,有时候会聊到深夜一两点。齐志伟从来不会首先终止话题,晚上本来就是一个人,看书写字又不是什么硬任务,有风姿绰约的女人隔空发嗲当然不会拒绝了。也可能有时候是聊的太困了,李亚辉实在是支撑不住了,就会首先说“不耽误您休息了”之类,然后就说晚安。有一次竟然发了一个唇印过来,齐志伟就不知道怎么回复了,“呵呵”一下了事。春节的时候,各个乡镇局委都来给市领导拜年,说是拜年,其实就是给领导上一点小节礼,有一千两千的,有三千五千的,这主要看你在市里的位置和所分管单位的含金量。齐志伟由于来的时间不长,很多乡镇局委办的领导还不认识,来找他拜年的人当然不会很多,即便有,也是卢伟介绍过来的,这一点齐志伟心里很清楚。但国泰就不一样了,他们不仅仅是认识,而且齐志伟还在上次那个项目研讨会之后又跟着袁克文市长去过两次,中间还受袁市长的指派带领国泰有关人员去过省发改委一次。所以,过节的时候,李亚辉专门约见齐志伟,说是受董事长委托来给齐市长拜年,其实就是给齐志伟送一个三万元的红包。齐志伟知道这是企业给市领导的节礼,应当是每一个市领导都会有,数目也都不会比他这个挂职的副市长少,所以就没怎么犹豫,只是嘴上客气两句。也可能是“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接到李亚辉约喝茶的邀请后,齐志伟就有些忐忑不安,不知道企业会给他找什么麻烦。又一转念,自己是一个副市长,即便是挂职的,活儿也不会由一个企业的副董事长安排吧!想到这一点,心里忽然轻松许多,就很爽快的答应了李亚辉的约请。
果然不出所料,李亚辉确实没什么事,就是喝茶聊天。但齐志伟总是隐隐约约有一点不踏实的感觉。中原地区的县城小茶馆和四川成都的茶馆不一样,这里的茶馆只是一个说法,实际上不是专门让你来喝茶的,也没人专门为泡杯茶喝来一趟茶馆,来这里的人主要分三种,一是凑场打麻将,这是主要的,老板就为收他们的房费;二是喝小酒,现在去大饭店的人少了,中央有“八条”,没人再去冒险了,三五个人来小茶馆聚聚,环境也好,烟酒饭菜的档次也不低,还不引人注意;三是幽会的,这部分人很少,但老板很注意关照他们,不但嘴严实,还提供很好的服务,同时也为他们望风,这部分人在茶馆停留的时间长,给的房钱也多!李亚辉约见齐志伟的这家茶楼叫“滴翠苑”,是市委一个退休的领导干部开的,门面很不显眼,走在街上一眼看过去就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快捷酒店,招牌和色调很自然的和左右及周围的建筑融合在一块,如不仔细分辨,就很有可能看不出来这是一个茶楼。但你一进入房间,就会感受到主人的匠心独具。大房间给人的感觉是大气不霸气,素雅的色调之中隐隐显露出一种尊贵和典雅,墙壁上悬挂的字画是经过精心选择的,虽然不是出自书画名家,但那种清新自然的风格总是让人由里到外透着一股清爽。小房间给人的感觉温馨而不拥挤,橘黄色的灯光和乳白色的布艺沙发以及宝石蓝茶具总让人觉得这是在自己家的卧室!再就是背景音乐,你在这里绝对听不到回荡在大街小巷的《小苹果》或《月亮之上》,如果你不自己选择的话,每天在房间轻轻回响的就是清新淡雅的紫竹调和宛转悠扬的《万泉河水清又清》。
齐志伟没必要心慌,李亚辉的确不是来给齐志伟找事的,她也没这个权利,约齐志伟出来,纯粹就是喝茶聊天。可能也是为了营造气氛吧,李亚辉又让茶馆安排了两碟很精致的小菜,叫了两瓶红酒,中间都聊了些什么齐志伟已记不太清,只记得第一瓶酒还没喝完李亚辉就把头歪在了桌子上,齐志伟觉得这时候立即叫车过来也不大妥当,就扶李亚辉坐到沙发上,拿过两个靠垫把她给支住,也不知道确实是喝得太多了还是酒不醉人人自醉,齐志伟还没把靠垫放好,李亚辉身子一软,直接就歪在了齐志伟身上,也可能是酒劲上来了吧,齐志伟见状也不再掰扯,顺势坐在上发上,也开始迷糊。齐志伟记得他们是下午四点过来的,睡醒一看表,已经是夜里十二点,李亚辉理理头发,对着齐志伟笑笑,然后两个人就分别叫车离开了。
第二个约齐志伟喝茶的是袁克文。
在和李亚辉见面的三天以后的一个傍晚,齐志伟正在郊外植物园散步,卢伟打来电话,说,袁市长在机关食堂等你呢!齐志伟不知道是什么事,先回办公室拿了笔本,然后才匆匆赶到机关食堂的小餐厅。只要是领导喊,无论时间如何紧张,一定要记住把用来做记录的笔和本带上,这是齐志伟在省委办公厅养成的良好习惯。
说是机关食堂,其实来吃饭的都是市政府的领导同志,平时没有客人的时候,市长袁克文也和大家一样,自己拿着碗筷排队打饭,然后就和来吃饭的市政府一帮副市长很随意的边聊边吃,一般都不说工作,只是议论议论最近的各种新闻,有时候也八卦,交流一些奇闻异事花边新闻什么的。食堂里的小餐厅是用来招待客人的,里面的布置典雅大方,看上去朴实无华的房间透着一种尊贵,匠心独具的壁画装饰和花格窗棂外随风摇曳的几杆修竹以及隐约传来的溪水流过鹅卵石河滩的哗哗声响让人仿佛有置身江南水乡的感觉。来这里挂职快半年了,在小餐厅里吃饭,这是第二次,上一次是袁市长招待省发改委副主任的时候,齐志伟和国泰的董事长出面作陪。
卢伟把齐志伟领进小餐厅的时候,袁市长已经在那里等候,见齐志伟进来,袁克文从沙发上站起来,微笑一下,说,座吧。卢伟回头打了一声招呼,立即就有人端过来四个小菜,摆上很精致的两套银质餐具。齐志伟连忙说,我吃过饭了袁市长。袁克文又是一笑,卢伟从柜子里取出一瓶五粮液,打开,倒上两杯,然后就带上门出去了。
袁克文问齐志伟:最近都看些什么书啊?
齐志伟说,刚买一本书,叫《蒋经国画传》。
袁克文“哦”了一声,举杯跟齐志伟碰了一下,慢慢喝下。然后说, 蒋经国一生中,不晓得吃过多少苦,在俄国14年,他做过苦工,从做粗工开始,做翻砂工,用铁锤把铁板锤平。蒋经国耕过田,俄国实行集体农场,派他到谢可夫农村,在那里,没有床睡,没有饭吃,还好遇到了沙勿牙老太太,收容他到家里住,给他面包、红糖。蒋经国做过卫生管理员,专门负责扫厕所。斯大林把他充军到西伯利亚,在乌拉尔地方做矿工,工作强度大,但是却吃不到足够的面包,如果工作没有做好,还会挨皮鞭。
齐志伟感到惊讶,他没有想到,他随便说到的一个人,袁克文竟有如此深入的研究。以前只听说官场水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后来去省委工作,发现每天在身边走来走去尽是你意想不到的高人,无论你是谈问题说工作还是谈学问说专业,总会有人冷不丁的就冒出来纵横捭阖滔滔不绝,下来一打听,是个博士后。有时候看上去很有点普普通通的一个一般干部,平日里不显山不漏水的,交过手才发现,人家手里握有两三份国家级会员证书,还精通一门小语种。省委卧虎藏龙要说也不算太稀奇,但在一个边缘小县城小市委里也高手云集?齐志伟感到不可能。现在的官场虽然没什么饭桶,但高手也不会俯拾即是。
袁克文又问起齐志伟的家庭情况,特别问起他的岳父,说,听说老人家被抽调参加省委巡视组了?
齐志伟一愣:没听他说过啊!
袁克文笑笑,说,没事没事,我是随便问问。
又喝了几杯以后,袁克文说,国泰有个项目,现在有一个关键环节卡在国家发改委,这个项目做成以后,我们市在全省的综合实力排名会前移十个位次,本来我要亲自去北京一趟,现在市里有点棘手事,暂时还走不了,你辛苦一趟吧。
齐志伟一时也搞不清楚袁克文葫芦里究竟是卖的什么药,又是关心学习又是问候家人,现在又突然给他派活儿,还陪他喝酒,这是玩的哪一出呢?齐志伟有点犯迷糊。重量级的人物突然对你客气起来,其中必有玄机。
袁克文又说,前期工作国泰已经做得差不多了,这次去主要是见见主管的处长司长,个别环节上再疏通疏通,李亚辉一直负责这个项目,这次进京,她陪你去。
齐志伟又是一愣,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袁克文就又把酒杯端了起来。齐志伟一杯下去,顿时觉得浑身发热,背景音乐是什么时候开始响起的他已无印象,恍惚想起里面放的是霍尊的《卷珠帘》,幽怨伤感的曲调里飘出的歌词是“犹眷恋,梨花泪,静画红妆等谁归”。

齐志伟的妻子叫方卉,是省人民医院皮肤科一名主治医生。当初让齐志伟下去的时候她就极力反对,觉得没什么意思,就是回来提个副处又怎么样,省直机关里的副处也就是个大办事员,要油水没油水要权利没权利,腿不少跑活不少干,最后也都是默默无闻终其一生。最后还是老父亲出面做工作她才勉强同意,但心里面一直耿耿于怀。但她没想到,下去才半年不到的齐志伟回来过春节时竟然能拿回来几万块钱,还不算卢伟特意给齐志伟安排的一些高档烟酒。她问齐志伟,这些钱都没什么问题吧?齐志伟嗯嗯两声,方卉不放心又追着问,齐志伟烦了,说,我一个排倒数第一的副市长会给谁办什么事,人家谁会傻乎乎的把钱送给一个什么事也办不成的人?其实齐志伟心里不净并不是因为方卉的追问。几天前袁克文找他谈话以后,李亚辉就和他联系,问什么时候可以出发,还告诉齐志伟,这一趟的所有费用均由国泰安排,另外还给他单独安排了十万,是让他送给主管项目审批的司长的。齐志伟说,我和这个司长又不是认识,人家怎么会轻易就接受一个陌生人的钱?李亚辉笑了笑,说,袁市长说,他相信齐市长有这个能力。齐志伟为此几个晚上睡不着,就联系王卫红出来喝茶,并请他点拨点拨。也算是无巧不成书,王卫红听齐志伟把来龙去脉这么一说,哈哈大笑起来,说,你小子也太幸运了,好事都让你给碰上了!齐志伟纳闷,王卫红说,你找的这个司长是我在中央党校青干班的同学,不但一个宿舍两个月,还在一个班担任正副班长。齐志伟也觉得事情有些巧得出格,就问王卫红该怎么办,还说,企业安排了十万块钱,让送给这个司长。王卫红说,我探探底,看看有多大的把握,你先不要给你们市长说找过我。齐志伟说,当然了。
李亚辉见齐志伟按兵不动,就有些着急,打电话问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不喜欢和我一块出差。齐志伟因为王卫红的关系,心里多少也有了点底,所以就淡定许多。见李亚辉一直催促,就让她来省城见见面,说是商量商量看咋办。李亚辉就赶到省城,先把酒店开好,才约齐志伟出来。齐志伟好像感觉到点什么,只给方卉说市里有领导来办事,我去请人家吃个饭,没等方卉问时间地点,齐志伟人就没影了。
齐志伟在约定的时间赶到酒店时发现,房门是虚掩着的,他轻轻敲击两声,没人应声,推门进去后就听到卫生间里哗哗的流水声,他没说话,悄悄把门带上,自己倒了一杯水坐下来看电视。半个小时后卫生间里没了动静,李亚辉裹着浴巾从里面走出来,边用毛巾擦拭着头发边歪头对着齐志伟抿嘴微笑。齐志伟站起来,眼睛盯着李亚辉,事后想起来,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眼光里怎么会没有惊愕,反而流露出几分自信从容中的温情脉脉!李亚辉走过去,两个人目光对视了几秒钟以后,突然抱在一起。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和默契,谁都没有感觉到突兀和奇怪!就连两个人互相搂抱的松紧程度以及舌头绞转在一起的力度和角度,齐志伟都感到好像是经过策划和设计似的那么和谐!
齐志伟慢慢把李亚辉放倒在床上,继续亲吻着她的脖颈和耳朵的轮廓。
李亚辉的嘴唇刚好贴近齐志伟的耳朵,她娇喘吁吁,轻轻的,像是在喃喃自语:齐市长有把我给吃了的本事吗?
李亚辉的话像是给齐志伟注入了一剂春药,他一把扯开裹在李亚辉身上的浴巾,狠劲吸吮两个乳头的同时又用掌心在李亚辉水草丰美的部位轻轻摩挲,李亚辉再也按耐不住,她的手颤抖着撕扯着齐志伟的腰带,帮他把裤子和衬衫退掉,然后一把抓住齐志伟早已硬如钢铁的玉柱,断断续续说到:快点,快,快,快进来!
齐志伟毕竟不是久经沙场,很难在这种状态下独自控制节凑和波段,他没有把战线拉长的资本和经验,很快就长驱直入,也很快就一泻千里兵败如山倒!
李亚辉没有怪他,也没让他很快就拔出来打扫战场,而是就这样紧紧地把齐志伟抱在自己身上,任凭两个人的胸口和腹部起伏跌宕互相抚慰。
齐志伟说,对不起。
李亚辉撇撇嘴,笑笑,说,没事的,挺好。
齐志伟感觉到那东西在慢慢萎缩,他想起身,李亚会不让,依然紧紧的搂住他的腰不让动弹。
李亚辉说,很久没做了吧?齐志伟说,你怎么知道?李亚辉一笑,说,有一种满满的感觉。齐志伟说,你可能不相信,老婆之外,我这是第一次,你太有吸引力了,我很难把持住。
李亚辉又笑,说齐市长很会说话。齐志伟说,我说真的。
李亚辉用手按按齐志伟的屁股,逗他:再试试?齐志伟知道李亚辉是在逗他,就又狠劲亲吻她,用舌头在李亚辉的嘴里上下攒动,说:让舌头代劳吧!
两个人正亲热,齐志伟的手机响了,李亚辉说,你去接电话吧。齐志伟说,是短信,不管他。
过了两三分钟,短信提示音再次响起。
李亚辉伸手从床头柜上扯过几片抽纸放在下面,逗齐志伟说:市长大人,沐浴更衣吧,该上朝了。齐志伟又在李亚辉的胸部抓了几下,很不情愿的起身下床。
第一条短信是王卫红发过来的,意思是北京的事情没问题,具体见面谈。
第二条短信是袁克文发过来的,说让他代问岳父好,改天专门过来看望老人家。
第三条是卢伟发过来的,说国泰是袁市长的掌上明珠,给国泰跑项目要谨言慎行。
齐志伟一时也搞不懂这些东西,但也多少影响了他原本轻松的心情。
李亚辉也已换好衣服,她问齐志伟,咱什么时候出发?
齐志伟说,我明天再处理一些事情,最迟后天走。
李亚辉说,那我就在这里等你吧。齐志伟说好。李亚辉走过来揽住齐志伟,说,再过来看我一次。齐志伟抱住李亚辉,两个嘴巴又贴在了一块。
因为有王卫红的铺垫,北京的事情没费什么周折就搞定了,司长几乎就是在齐志伟喝茶的同时就把字给签了。齐志伟说咱们一块吃个饭吧,司长说不必了,大家都忙,就不客套了。齐志伟拿出一幅画,说是王卫红让带给司长的,是河南籍画家王成喜的《梅花图》。王成喜先生是全国政协委员、中国美术家协会理事、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全国政协书画室副主任、国家一级美术师,曾经先后应邀赴日本、新加坡、美国、德国及台湾、香港等国家和地区举办画展或从事艺术交流活动,先生擅长花鸟画,尤以梅花见长,其作品在人民大会堂、中南海、天安门城楼及日本国会众议院贵宾厅陈列(日本国会中悬挂的唯一一幅外国人绘画作品),并被中国美术馆等国内外美术馆馆藏。
司长很高兴,说,我早知道王卫红有王成喜的东西,觊觎已久啊!
从司长办公室出来,李亚辉问齐志伟,从哪弄来的画,怎么没听你说过?给司长的钱怎么办?
齐志伟笑笑,说,没把握的事,我也不敢乱说。齐志伟告诉李亚辉,画的确是王卫红的,说是我们的画司长能收吗?
李亚辉说,那钱呢?还送不送?王卫红那里怎么打发?
齐志伟说,我正要给你商量这事呢!这个司长是中央组织部调过来的,来之前是中组部的一个处长,和王卫红是中央党校青干班同学,关系很好的。我们的事王卫红事先就给司长打招呼了,再说我们这个项目也不违规,是国家支持的开发项目,原来卡在这里是因为发改委安排的项目会审档期的问题,不是因为人家故意设卡,不能误解人家。钱是王伟红不让送的,他说没这个必要,以后再有事找这个司长他还可以帮忙。
李亚辉说,那我们岂不是欠王卫红一个人情?
齐志伟说,我看这样,画是王伟红提供的,我们不能白要,但按王成喜的市场价我们又给不起,打个折,我们给他五万,剩下的你还交回去。
李亚辉撅撅嘴,说,市长小看我们国泰不是?来的时候董事长说了,项目的事,十万不够企业再拿,没花完的话企业也不再要,剩多剩少都是齐市长的。
齐志伟没再说话。他没进一步告诉李亚辉,王卫红提供画作的时候,他就坚持要把十万元给王卫红,就当是买他的画,王卫红觉得不好意思,觉得不合适,齐志伟坚持要给,王卫红就说,那就给五万吧,就当是老老同学帮我卖了一张画。齐志伟说王成喜的作品现在可不是这个价啊,王卫红笑笑,说,我也没掏钱,能换一个是一个吧!齐志伟就给了他五万,剩下的五万,就放在自己的卡上。

齐志伟回到市里的时候,刚好赶上省委巡视组来召开动员大会,巡视组组成人员里果然有自己的岳父方建楠。因为自己不分管这方面的工作,再加上巡视组的工作多多少少有几分敏感,市里又没有几个人知道这层关系,所以市里就没有刻意安排齐志伟和岳父单独会面。但齐志伟分明感觉到有一双眼睛总是在不时的观察他的举手投足,他知道那是市长袁克文。齐志伟觉得,与其让袁克文这么阴森的盯着自己瞎琢磨,不如自己亲自送上门去试探一下深浅。于是他就趁会议间隙找袁克文搭话,希望有机会给他汇报一下北京之行的情况。袁克文笑笑,说,好。
晚饭过后,齐志伟给方卉打了个电话,说爸爸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让自己在市里很被动。方卉像是有准备似的,立马回应说,谁也没说让你主动做什么啊!爸爸的行程需要事先给你汇报吗?齐志伟听着不对劲,就问,你怎么回事,吃枪药了,火什么火,到底怎么啦?方卉撂下一句“回来再说吧”就把电话给挂了!就在两个人通话的时候有两个未接来电,齐志伟一看,一个是卢伟的,一个是老同学王卫红的,齐志伟先打给卢伟,问是什么事,卢伟说袁市长约见,在去袁克文办公室的路上,齐志伟拨通王卫红电话,问有何贵干,王伟红说明天要过来一下,没什么事,就是想清净几天,玩玩,让齐志伟提前安排一下。齐志伟说,好。
袁克文没有很认真地听齐志伟汇报北京之行的情况,他好像对一切都了如指掌,不需要齐志伟面面俱到。齐志伟见袁克文兴趣不在于此,就顺着话音闲聊,细心捕捉袁克文话里话外的蛛丝马迹。果然,还没十分钟,话题就扯到了这次省委巡视组的工作。袁克文说,巡视这事,不管字面上怎么讲究,说到底是要发现问题,党和国家就像一个家庭,过一段时间就要采取措施筛查一下家族成员,看看有没有不忠不孝的子孙,然后严加管教以儆效尤!齐志伟听得一头雾水,但也只能频频点头称是,以便继续揣摩袁克文的用意所在。也许是觉得齐志伟也不是个胸无点墨的饭桶,袁克文没有过多的绕太大的弯子,很快就引入正题。他说,对于巡视工作,我当然害怕,但不是因为自己有什么问题,我是市长,市政府一班人都跟着我吃饭,任何一个班子成员有什么意外对我来说都是晴天霹雳,如果我能提前掌握情况,适时适度的做一些敲打,把一些致病菌提前做一些处理,于人于己都不是坏事。又说,我们在县市工作,能有什么问题,政治上会出问题吗?不可能,“妄议中央”这个词汇放我们这些基层干部身上都有些憋屈,我们谁有那个能量?十个八个县市的力量加起来对国家来说也算不上一只螳臂!何况我们个人!我们的问题无外乎两个方面,金钱和女人!金钱来自哪里?市政府吗?不可能,市政府的每一分钱都有凭有据,每一张发票都有三个人以上的签名,谁有本事做大做强?唯一的渠道就是企业!企业的钱是工人一滴汗落地摔八瓣辛辛苦苦挣来的,那个老板会把钱大把大把扔出去之后转眼就忘得一干二净?再就是女人,谁都企求齐人之福,但,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任何一个饭局到了最后都是一个结局:结账!
袁克文不瘟不火不即不离的语调让齐志伟觉得阴森森的,他分明感到一种恐惧,好像这个谈话就是针对他个人的一个私人订制,但又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因为这种谈话可以说给任何一个市政府的组成人员,甚至可以在会议上公开,那又何必专门把他齐志伟一个人找来吃小灶呢?难道袁克文对他的这次北京之行的所作所为早已了如指掌?难道自己从企业拿红包和李亚辉上床的事情都已经被他发觉?他怎么会知道?他这是威胁还是敲打?威胁或敲打的目的是什么?袁克文知道方建楠是自己的岳父,这个时候他怎么还敢敲打自己?他有什么用意?难道我的这点作为在这个地方就算上是罪大恶极十恶不赦?还有,这次岳父大人重出江湖披挂上阵怎么没有像以前那样和自己的女婿推心置腹推杯换盏?方卉发脾气究竟是怎么回事?自己这时候该怎么办?
齐志伟承认自己不是一个淡定的人物,他没有从袁克文的谈话里捕捉到一丝一毫的疏漏和疑点,反而让袁克文观察到了自己的心慌意乱。从袁克文的办公室出来,齐志伟没有回去睡觉,他叫上卢伟,找了一个非常宁静雅致的茶馆,要了两碟小菜,开了一瓶自己车上的洋酒。卢伟知道齐志伟的兴趣不在酒上,就直接说,齐市长您有话但说无妨!齐志伟就把今天的经历尤其是袁克文的谈话和盘托出,请卢伟指点迷津!卢伟长出一口气,说,嗨,我当什么事呢,这不明摆着嘛,袁市长希望你去你岳父那里掌握动向,有什么风吹草动立马向他汇报!
齐志伟半信半疑,他还是觉得事情没有卢伟说的那么简单。
齐志伟交待卢伟,王卫红要来玩,要他找一家好的宾馆开个房间。
王卫红说,最好找一个风景秀丽有山有水又没有视频监控设备的小旅馆。齐志伟一听就知道这家伙是想出来玩玩了,就交代卢伟去办。卢伟说,咱这里山水不成问题,风景也还算凑乎,但咱是全国平安建设先进县市,所有公共场所都是视频监控全覆盖,宾馆就更不用说了,都有监控。齐志伟说,都是些末端产品,能看清楚吗?于是就在一个景区内找了一个很有些特色的快捷宾馆,一看还真有视频监控,停车场大门口大堂电梯入口以及各楼层的通道均发现有摄像头猫头鹰一般虎视眈眈。齐志伟不放心,就让卢伟去把经理找来,说要到监控室看看效果,经理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让人带他们去了监控室,齐志伟就随便用鼠标划拉着浏览,发现现在的视频监控设备还真是今非昔比,基本都是高清的,除了人身上的服装牌子看不清楚,其他基本一览无余!正要起身离去,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人潮中惊鸿一瞥,齐志伟对这个人的印象太深刻了,第一次在国泰见到她就有些神不守舍,以至于后来把关系火速发展到床上运动!直觉告诉齐志伟,李亚辉出现在这个宾馆绝对不是正常活动,更不会是一个人的单独行动。果然,和李亚辉出现的时间相差半个小时后,又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这个人的出现让齐志伟心跳加快,他下意识的撇了一下身后的卢伟,见他正聚精会神的摆弄手机,完全没有留意齐志伟的举手投足,齐志伟就把手机的方位调整好,打开摄录功能。根据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当天下午三点,李亚辉进入宾馆开好房间,三点三十五分,袁克文一个人开车过来,直接上到同一个楼层进入同一个房间,五点半,袁克文出宾馆开车离去。一个小时以后,李亚辉离开宾馆。齐志伟又核对了一下日期,发现袁克文正是在和李亚辉密会的第二天晚上约自己喝酒并安排他和李亚辉一块出差去北京的。照这么说,袁克文不但一手安排了自己和李亚辉一块的北京之行,甚至有可能全程设计了李亚辉的所有活动,也就是说,自己的这次北京之行,一举一动早已在袁克文的掌控之中甚至是袁克文预先设计好的!换句话说,李亚辉和自己上床,国泰拿钱给自己说是让去北京跑事等等,都是袁克文一手策划的!
齐志伟原来还犯迷糊,袁克文想让自己去找巡视组探听消息怎么还说话阴阳怪气软中带硬,现在他清楚了。
王卫红果然是带了一个小娘们,三十来岁的样子,多么有气质说不上,性感绝对是超一流的,且不说那走起路来水纹般晃动的丰乳肥臀,单单那眉宇间显现的百媚千娇以及回眸一笑时的万般柔情就足以让人怦然心动!齐志伟问王卫红,名牌大学的高材生啊,咋也这么龌龊?王卫红说,少来啊,好像刚出道似的,喜欢哥就送你!齐志伟笑笑,又问,哪弄的野鸡?王卫红说,埋汰你哥不是?哥的档次有那么低么?级别比你还高呢,副处长。齐志伟说,副处长让你上?王卫红嘟囔一句,说,不是想当正处长嘛!

齐志伟还是找到了一个和方建楠单独喝茶聊天的机会。由于关系特殊,省去了客套直奔主题。齐志伟给方建楠谈了袁克文约他聊天的情况,方建楠说,这不明摆着是希望你从我这里打探一下消息嘛,或者更确切一点说是打探一下有无关于他袁克文的东西!齐志伟没有汇报袁克文和他谈话时有些要挟的味道,于事无补反而引火烧身的事情不能干,他只是对方建楠说,考虑到自己还要在袁克文手下工作一段时间,希望爸爸在不违背大原则的情况下通融通融。方建楠放下茶杯点上烟,说,你的心情我理解,这个袁克文也太不淡定了吧,工作开展才几天,他就开始坐不住了?是不是真的有什么问题呀?齐志伟说,现在站在县市区委书记县市区长这个位置上的人,谁的屁股会干净?问题大小而已,暴露迟早而已。方建楠笑笑,摇摇头。齐志伟知道自己这几句话有点不妥,就没再多说什么。窗外有几只不知名的小鸟飞过,在宾馆大楼前那一汪清澈见底的人工湖面上轻啄几下,溅起几圈涟漪之后又翩翩飞离,逐渐消失在轻雾弥漫的花木从中。
周末下午,家在外地的市委市政府领导陆续起程打道回府。齐志伟给政府办打电话找卢伟,值班员说,卢主任感冒了,刚去医院拿药去了。
过半个小时,齐志伟又打卢伟手机,说,晚上弄一点?卢伟说,不凑巧,吃头孢了!齐志伟说,少来这套。卢伟说专家的话不能不信。齐志伟鼻子哼了一声,什么狗屁专家,这什么年头,专家的话你也信,年年都有专家说房价会跌,结果怎么样,你钱袋子紧紧捂了一年才发现房价又翻了一番,你找谁理论去?就是找他,人家就又端出一碗心灵鸡汤建议你返回自身寻找内心的宁静,他们倒好,一面在暧昧的霓虹灯下推杯换盏,一面又再寻思着怎么写下一篇文章唬人!卢伟说得得得,齐市长您别说了,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周末晚上的机关食堂比平时安静许多,除了留下来值班的领导,几乎没有其他人在这里吃晚饭。卢伟来到小食堂的一个套间,齐志伟已经在座,四个小菜已经端桌子上了,卢伟一愣,看了一眼大师傅,齐志伟说,别看了,不干公家事,哥自己买单的,不用跟主任打招呼了吧!卢伟忙说,齐市长说哪里话,是兄弟没有尽职尽责!齐志伟说,快坐下吧!就去开酒,是一瓶有年份的五粮液。卢伟说,这里有酒啊!齐志伟说,全套都是我的,您不用费心了。卢伟就去摆放酒具,齐志伟给自己倒上一杯,说,乱归乱,这种有年份的白酒您还是免了吧,真吃了头孢,还真是不能喝酒,陪陪哥就行了。就又拿出一瓶饮料给卢伟倒上,没等卢伟说句谢谢,自己一仰脖,一大杯五粮液没了!卢伟给齐志伟倒上一杯白开水,问,齐市长今个是怎么了,怎么突然想起要喝两杯,有什么事吗?齐志伟夹一片薄薄的藕片放在嘴里嚼着,又倒上一杯酒,一仰脖,又干了!卢伟说,齐市长别喝太猛了!齐志伟好像没有听见,顾自又倒上一杯端在手里,说:“有事?我找你能有什么事?除了喝酒,我找你还会有什么事?我一个挂职的副市长,就一闲差,找你这个大主任,除了吃喝玩乐,还能有什么事?”卢伟说,齐市长,您这样说可折我寿,出了这门您是首长,关起门来您是兄弟,哥哥平时有什么走不到的地方,您多批评就是了!齐志伟又端起杯,一扬脖,又干了。可能是喝得太猛,半天没缓过劲,打了一嗝,才又开始说话:我这次去北京,你是不是幕后总策划总导演?存了心要给我挖坑是不是?卢伟一愣,赶忙把筷子放下,说,齐市长,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这不是要我命吗?三个豹子胆炖烂了让我吃个够我也没这胆量,开多大玩笑!
可能是酒劲上来了,齐志伟好像根本就没听见卢伟在说些什么,仍然在断断续续的自言自语:我才来多长时间?我能有什么错?要按犯错误大小排队,从这排队排到万里长城还不一定会轮上我呢,我会怕谁吓唬我?论钱,你们用十台超能计算机计算都不够用,老子一个屁股兜都装不满,我会怕?论女人,你们谁干净,刀架脖子上你们可以供出一百个,老子呢?还给老子论什么,论呗!论工作吧,一个小毛孩子胡乱抄写的东西你们看都不看都敢在大会上年出来当成大政方针,百十万老百姓交给你们,你们当回事了吗?论文化,有些狗日的连上周西周东汉武汉都搞不明白,还敢给干部上党课?呸!让我去找老丈人,好啊,我去!我真得要好好感谢我自己,要是没听话没去见岳父大人,我对咱这个小城市还真是不了解,这一去,啊,我的天啊!原来听人说,县委书记县长有一个算一个全拉出去毙了,不会有一冤枉的!原来还不信,原来,我原来真的不信。卢主任,你信不信?
卢伟完全傻掉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平日里翩翩如玉文质彬彬的齐志伟怎么会一夜之间脱胎换骨,成了一个如此不用可思议的形象!他先是借找水到外间看了一下,操作间只有一个师傅在抽烟闲坐等吩咐,大厅里已经没人。卢伟拿出手机拨出一个电话,政府办值班室马上来了两个人,卢伟就让他们搀扶齐志伟回房间休息。齐志伟此时已经不再言语,头歪在桌子上,嘴里依然嘟嘟囔囔。觉得有人来搀扶,又说,酒,把酒给我。卢伟说,不能再喝了齐市长,回去休息吧。齐志伟说,喝,喝什么喝,酒是我自己的,你这里有三十年的五粮液吗?给我。于是就把没喝完的酒拧上盖子递给他,齐志伟没有拿住,晃晃悠悠的上车离去。

市里给外调领导干部都另外安排有专门的宿舍,现在都叫调干楼,其实就是每人一套房。齐志伟来得晚,房子一下子还没来得及调整开,就在他的办公室隔壁临时腾出一间房作为他的宿舍,也算巧,市政府办公室和卢伟的办公室就隔一个小广场,其实就是一块小绿地。齐志伟的宿舍在四楼,卢伟的办公室在二楼,如果不是距离有点远,几乎就可以隔窗对话。
市政府办公室的两个人把齐志伟搀扶到床上,倒上一杯水放在床头,又叫了两声没人答应,这才悄悄把灯关掉把门带上,走了。
齐志伟觉得人走远了,楼道里一点声息都没有了,才轻手轻脚爬起来。他没有开灯,径自走到窗前,用手指头拨开窗帘。
卢伟的窗帘没有拉上,齐志伟看见他坐在沙发上,两只腿交叉放在办公桌上,一个人在吞云吐雾。
又过了大约十分钟,齐志伟看见卢伟拿起手机打电话,很快,电话就打完了,齐志伟看见他顺手拿了什么,好像是车钥匙,然后就把灯关了。不一会,就见楼下一辆车缓缓驶出市政府大院。
齐志伟打开床头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开始脱衣服。
真正惴惴不安的不仅仅是卢伟,还有齐志伟。
齐志伟一开始并没有想过要对卢伟设这么一个局,他认为目前卢伟对他还是尊重的,还是值得信赖的,但远远没有达到忠心耿耿贴心不二的地步。他认为所有的办公室主任都是碟中谍,他不可能完全忠于某一方或者完全敌对某一方,他需要左右逢源游刃有余。出于这种考量,适当的出卖信息或者情报甚至做出某些交换是一种常态。以齐志伟目前的地位和生存状态,他需要这么一办公室主任,也不会去反感他的某种做派,但他需要在必要的时候恰当利用。下午第一次打电话到办公室找他,确实想单独和他喝点小酒,然后借助酒劲把某些情绪散发一下,再通过他传达给袁克文,以达到对袁克文适当震慑、让他放弃对自己的威胁与敲打的目的。但当他听说卢伟因为感冒去街上拿药的时候,计划就稍稍调整了一下。齐志伟有收藏酒标和烟标的爱好,任何一个年代的名烟名酒都可以在他这里拿到物证,只不过都是空盒子空瓶子,学生时代的收藏谁都没有实力玩真的。他精心挑选了一个现在市场上绝对没有但品相很好的老五粮液瓶子,稍稍做点处理,然后把新买的昆仑山矿泉水灌装进去,没有灌满,七八两的样子。他提前来到小食堂,给师傅吩咐了一下,自己就先进单间查看,发现确实还有几样以前没有喝完但封装很好的老酒名酒,他挑出一个五粮液瓶子,摇晃一下,觉得应该有还有半斤左右,就拿出一个高脚杯倒上,齐志伟掂量了一下,觉得有二三两的样子。他自己笑笑,就坐下来,点上一支烟,吹出一个圆圈。此时窗外已是夜幕初降华灯初上,不值那个高大的建筑物上的镭射光束不时的从夜空中划过,映衬着小城“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的夜生活序幕慢慢拉开。
一切都没有出乎齐志伟所料。
卢伟在办公室打出的那个电话的确是也只能是袁克文的。以他齐志伟今晚上的把酒狂欢和他言语中的波诡云谲,他一定是有硬头货在手里握着,而他这些硬头货只能有一个货源,方建南,齐志伟的岳父!
任何人的灾难与痛苦对他人来讲都是一种娱乐。如果另外一个人也处于痛苦之中,那么别人的痛苦就是一剂良药,会大大缓释或者稀释自己的痛苦。卢伟不可能在袁克文之外随随便便再去忠于任何一个人,他不能那样做,也不忍心。为了便于开展工作,他当然呀要与每一位领导搞好关系,必要的时候当然出卖一些消息甚至国家利益以换取别人的信任甚至依赖,但绝对不会让这些小动作伤及袁克文。他对袁克文的忠诚与敬重不完全是因为办公室主任的职能所在,更关键的是,自己全家甚至整个家族的利益一直以来都在袁克文的精心安排和关照之下,在这个城市里,市长的权力有多大,卢伟就能给自己人办多大的事情,有时候自己在梦中会恍恍惚惚,搞不清在这个城市里自己究竟是办公室主任还是市长,怎么自己想办的事都能得到市长的默许甚至直接操作呢?市长这样对自己是为什么呢?他自己又能得到什么呢?自己又能给他什么呢?答案只有一个:忠诚!至死不渝!
卢伟把饭局上的一切都告诉了袁克文。
袁克文认真听完卢伟的汇报,一句话也没有说。他看了看房门已经关好的妻儿的卧室,又给卢伟换上一杯水,点上一支烟,身子软软的靠在沙发上。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出!他原以为,一个省城里的小年轻,经历单一身心脆弱,哪里会有抵挡诱惑的能力!金钱和女人在任何一个男人身上都屡试不爽,何况一个长期望梅止渴的小年轻!这些在省城大机关里做办事员的小年轻大都自命不凡,总认为以自己的聪明才智绝对不该久居人下,做梦都想着有一天能够出人头地一鸣惊人,去基层挂职并最终留下来是很多人的不二选择,因为这是那些自命不凡者升官发财唯一的快捷通道,他齐志伟绝对心知肚明。然而这种人最致命的弱点就是在金钱和美女方面的识别能力和抵抗能力,这些小年轻在省城一辈子都不能碰上的事情在挂职期间就如探囊取物唾手可得,如果再有人刻意操作,绝对一拿一个准,他齐志伟绝对不例外!但令袁克文始料未及的是,这时候怎么会有个方建楠横空出世且是在省委巡视组,更要命的是这老头还是齐志伟的岳父,更巧的是,恰恰是这个巡视组负责巡视这个城市!本来是要通过给这小子制造点小辫子让这小子俯首帖耳归类战队,现在倒好,不打压还罢,一打压他反倒跳得更高更嚣张!他现在能知道多少?方建楠又能给他说多少?会说什么事?会说哪件事?会是谁举报的?巡视组工作已近尾声,接下来会有什么动作?现在这当口该怎么对待齐志伟?李亚辉还有多大作用?还能让卢伟去做点什么?
袁克文闭上眼睛,一声几乎难以听见的叹息。

官场时常会出现一些突发事件不但让所有人措手不及而且会瞬间打乱许多预案和成熟的思路。
周正昨晚在寓所身亡。
市里的空气突然紧张起来。省委巡视组迅速将事情报告省委的同时又迅速约谈了市里所有县处级领导干部,希望能有一点点蛛丝马迹牵涉出周正的真正死因。好在公安机关的结论很快就出来了,常务副市长周正的死属于自杀,办公室里有他使用过的抗抑郁药物,家人也给予印证。
结论归结论,社会上的传说依然缤纷。
袁克文召开了一个市政府全会,谈到自己对这种事情的认识,他说,网络上有一种刻板的思维,我称之为“一看到就想到”的条件反射式思维。比如,一看到“官员自杀”就想到“畏罪自杀”,一看到“官员抑郁自杀”就想到“官方掩盖真相”,一看到女官员就想到权色交易,一看到临时工就想到替罪羊,一看到年轻干部就想到官二代,一看到宝马肇事就想到富二代,一看到“点赞”就想到五毛,一看到美女就想到干爹,一看到辟谣就想到说谎,一看到“名人嫖娼”就想到“肯定是被迫害”。这种“一看到就想到”的刻板思维,见证着官民间巨大的不信任,也见证着一个个政府丑闻、一次次官员说谎、一起起媒体曝光在舆论和公众心中累积的负面效应。当政府在临时工问题上说过一次谎,拿临时工垫背,就别怪公众一看到“临时工”的说法就哄堂大笑了,哪怕某一次惹祸的真的是临时工。当某一次政府辟谣被拆穿,后来被无情的事实证明完全是“以造谣的方式辟谣”,那个传言原来是“遥遥领先的预言”后,就无法阻止公众“看到辟谣就想到说谎”的联想。政府与民间的信任就是这么脆弱,一两次看得见的谣言也能引起塌方式的怀疑。每一个“一看到就想到”的反射背后,都必然有一些实际发生过的案例支撑着这种想象。但我不是要鼓励这种“一看到就想到”的思维习惯,而是想谈谈这种思维的误区,以及如何走出这种不顾事实而使劲往坏处想的情绪化想象。
齐志伟忽然觉得,这才是真实的袁克文。
生活当中肯定有卖官鬻爵的现象,但不管你这个官员究竟是通过什么渠道到手的,自己确实有比较扎实的基本功是硬道理!
上次和卢伟玩过之后第三天就发生了周正自杀的事情,齐志伟完全没有机会仔细观察或者试探袁克文对自己那些言论的反应,凭这次关于周正事件的谈话,袁克文好像很淡定,没有丝毫的方寸已乱坐卧不安的迹象。难道卢伟没有通风报信,不可能啊,以他卢伟的精明与细致,怎么会不把自己得到的事关袁克文的第一手资料迅速报告?如果报告了,袁克文怎么会如此稳如泰山,他手里还有什么筹码在支撑着他?难道他已经从其他渠道得知巡视组根本没有掌握它任何东西?难道他识破了自己这种初出茅庐就敢于谋篇布局的把戏?如果真的是这样,自己现在该怎么办?
齐志伟竟一时觉得是自己方寸已乱。
他找了个借口见了一下岳父,想试探试探巡视组究竟掌没掌握袁克文很扎实的东西。岳父也怪,也不知道是没弄明白齐志伟的真实意图,还是不想就实质性的问题作出实质性的回应,反正就是在一直绕圈子。最后,齐志伟急了,直接告诉岳父这个市长好像不怎么看好自己,有意整自己。言下之意,如果巡视组掌握有袁克文的东西,现在正是敲打他的时候。
方建楠说,到了我们这个年龄就会相信,人是有气数和命运的,虽然后天的努力可以对这些既定的东西进行一些调整,但最终的结局不会改变。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们年轻人的微信上不是有个说法,你只管做你的,上天自有安排。电影《无间道》上不是也有一句台词叫做,“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我看这些都是有一定道理的。搞政治的,没问题是相对的,有问题是绝对的,只存在一个量变和质变的问题。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切都在发生变化。利用某些问题去逼迫一个人调整态度和情绪,可能会有暂时的效果,但显得一个人格局太小档次太低,时间长了会自食其果作茧自缚!袁克文也好,你也好,巡视组掌握有什么情况,不是我们两个人私下交谈的话题,反腐败是个很复杂的问题,不是你觉得谁有问题谁就有问题,你觉得谁没问题就没问题,不是那样简单。但我还是要提醒你,无论从哪方面讲,袁市长身上都有许多值得你学习的东西,放下成见,虚心向基层的同志学习,向市里的领导们学习才是你应该做的,其他的无须多虑!
齐志伟懵了。
卢伟给齐志伟打来电话,说,袁市长约见。
齐志伟问,什么事?
卢伟说,齐市长开什么玩笑,市长找你干什么我怎么会知道。
齐志伟说,别废话了,我们先见。
卢伟回复了一个字:喳!

齐志伟没有给卢伟客套,直接说,帮我分析分析。卢伟说,周市长是自杀的不错,但很少有人知道,在这之前省委巡视组约见过他,不知道谈话内容,市委书记也不知道,但可以肯定不是好事。周市长在本市根深蒂固,许多企业老板都和他关系密切,这次被省委巡视组约谈,肯定与他和这些老板关系密切有关系,甚至可以肯定,省委巡视组已经掌握有比较扎实的东西,周市长肯定是感觉无力回天才寻的短见。但法律规定,当事人死亡以后,所有的刑事侦查就必须停止,也就是说,周市长的事,也就到此为止了。但活着的人仍然不会踏实,只是说,周市长的死会使一些线索成为断头线,这一点会从袁市长的情绪上明显感觉到。他这次见你,无非还是让你找你岳父摸底,看看省委巡视组下一步还会有什么动作,手里还有没有十分硬实的东西或者与他不利的东西。
齐志伟没有想到,袁克文见他的时候,丝毫没有提到省委工作组的事,自己预先准备好的话一句也没有用上。刚开始,袁克文还是聊了聊齐志伟的工作与生活上的一些事情,包括他最近在看什么书,业余有什么爱好等,最后才进入正题。袁克文暗示他,市里的班子最近有可能调整,市委书记提拔为副厅级几成定局,考核组三五天之内就可能到达,如果齐志伟有意留在市里工作,这次是个机会。齐志伟甚至觉得,袁克文已经得到了任市委书记的允诺,他现在就是在为未来的班子组建做前期准备,给齐志伟预备的位置就是周正原来的位置,常务副市长。
问题太突然,齐志伟没有一丝一毫与此有关的思想准备。
方寸既乱,表述自然零乱。齐志伟事后怎么也回忆不起来自己到底是怎么回答袁克文的,好像是说,谢谢市长,我回去考虑考虑。
所谓的考虑考虑,实际就是给岳父和方卉商量商量。这种话题,齐志伟不会给卢伟煮酒论英雄。
出乎意料的是,岳父和方卉都没有明确意见。方建楠说,你们市里的干部调整问题,我不清楚,也给你不了参考意见,但有一点,你自己动脑子想一想,省委巡视组还没有撤走,相关的反馈还没有进行,这时候怎么有可能动干部?袁克文哪来这么大的能耐,他怎么会决定你的去留?周正后面还有四个副市长,你一个挂职尚未期满的青年干部,怎么可能一步到位成为常务副市长?还有,你现在怎么去回复袁克文?说行还是不行?他十分清楚你所谓的考虑考虑就是见见我和方卉,你无论怎么回复他,他都可以分析出我和方卉的态度,而我和方卉的态度又会反映出我这个省委巡视组成员对他的态度。
齐志伟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袁克文是划拉了一个大圈子。

市里召开企业改制座谈会,齐志伟的邻座就是国泰的席位,国泰来参加会议的是李亚辉。
齐志伟小声问,还有这么巧的事?身着朴素大方的钻石蓝套裙的李亚辉莞尔一笑,说,天意。因为会议就要开始,会场上很安静,齐志伟不方便再问,就发了一条微信给李亚辉,说,不能眉飞色舞咱就手舞足蹈。李亚辉回复说,翩翩如玉文质彬彬,齐市长依然风采可人!顺带一个唇印。齐志伟回复,举头三尺有神明,国徽下面风情万种有伤风化,李总要注意哟!李亚辉嘴唇一抿,回复说: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齐志伟回复,天下三分明月夜,两份无赖在扬州!李总的存在让所有的女人黯然失色!也可能是觉察到傍边有人看到他们两个在不停的划拉,李亚辉没有再回复,从挎包里拿出自己的茶杯,抿了一口,开始注视会议主持人。但她也分明是看到了齐志伟刚刚又发过来的一条信息:会后找地方聊聊!
依然是李亚辉把房子开好,然后发短信过来。免不了的一番香舌绞转之后,齐志伟问,忙什么呢最近,怎么老没信息,也见不着人影。李亚辉边整理有些散乱的头发边回答说,不忙啊,等你电话啊!齐志伟一把把李亚辉揽在怀里,说,整什么整,女人头发散乱的时候最迷人。李亚辉笑笑。上次被翻红浪时齐志伟就给她发表过高论,说女人有三种状态最迷人,一是刚刚睡醒时睡眼惺忪头发散乱衣被凌乱胳膊腿随意搁放的时候,如果此时窗帘又刚刚拉开,早晨的第一缕霞光又正好照过来,那就更加撩人了;二是高潮过后,一番酣畅淋漓的殊死肉搏之后的突然放松,如果再有几缕乱发粘在汗津津的脸面上,更是风情万种;第三就是喝醉后的女人了,东倒西歪踉踉跄跄微风拂过春光乍泄,剪不断理还乱,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齐志伟没有花太久的时间温情脉脉,他很清楚他不是这个女人的唯一,这样的女人怎么可能是在他出现以后才开始风情万种?!虽然没有人明确告诉他这个女人的前世今生,但他分明感觉到,她是袁克文的!尤其是经过上一次的北京之行,齐志伟更是坚信这一点!之所有还敢于和她来往甚至继续缠绵悱恻,恰恰是因为这种周旋于官员之间的女人绝对不会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她愿意跟谁来往都有她的道理!袁克文是很精明的政治家,他不会傻到让一个这样的女人死死地靠在自己身上,但也不会和她闹翻,既没有必要也没有理由,相反,有这样一张随时可以派上用场的好牌在手,可以随时调节自己手里的筹码,何乐不为?
齐志伟忽然感觉到了下来锻炼的必要性。
话题在齐志伟的刻意引导下很快就转到了袁克文身上。齐志伟直奔主题,问,这次省委巡察组过来,袁克文会不会有事?李亚辉脱口而出:不知道!齐志伟笑笑,说,装吧,以李总的交往和人脉,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值得透露信息?
李亚辉放下茶杯,抿抿嘴唇,说,这样吧齐市长,咱先不谈具体的东西,我先听听你是怎么看待现在这个官商关系的吧!
齐志伟说,我才下来几天呀,会有什么高见,您直接亮剑吧,我洗耳恭听。
李亚辉迟疑了一下,说,那好,我就先谈谈我的看法。在我们国家,在可以预见的时间内,任何一个人一项事业包括我们这些企业,你现在也可能生存的很好或者很一般,但如果你想更好的活着,或者叫做生活得更好,唯一最有效的办法就是依附权力!在我们这样的国家里,没有什么人什么事可以不被权利所干预,暂时的不被打扰并不说明你不会或者不可能被打扰,只存在权力想不想打扰或者干预的问题!我个人也是这样,我不特殊,如果对权力的依附可以让我生活得更美好,我为什么不呢?一个人和官员有关系并不意味着一定会和他同生死共命运,我们借用的是他的光环和影响,准确点说是这个位置的光环和影响,并不是这个官员本人!就说袁市长吧,他有问题也好没问题也好,和我有关系吗?我害怕什么呢?我既没有代他收过谁的钱,也没有直接给他送过什么钱,我会有什么事呢?即便有过金钱交往,但那是公司行为,和我个人又有什么关系?就像一个人在法院被判处死刑以后让武警战士去执行,你能说武警是杀人犯吗?何况袁市长又是一个不令人讨厌的谦谦君子,业余时间除了看书还是看书,一个看上去翩翩如玉文质彬彬的男人,我和他交往有什么错吗?至于他是不是有问题,那是省委巡视组的事,我们管不了,再说了,以现在这种体制,坐在现在这个市长的位置,如果想干一番事业,一点红线不踩客观吗?至于说龌龊和猥琐,那就像病菌和病毒,它存在于每个人身上,只要菌群不失调,谁都没有病,但你没有病并不说明你身上不存在细菌和病毒!说是“万恶淫为首”,那杀人放火拐男骗女走私贩毒呢?算不算恶?历代帝王后宫佳丽三千算不算淫?省部级官员睡过一百个女人的有多少?算不算淫?问题只是谁在点灯谁在放火,不是错与对的问题。
齐志伟有点暗暗吃惊。在这之前,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像李亚辉这样仪态万方的女人也能说出这么多道道来。他自己这曾经思考过这些问题,在大学念书时也曾经和其他同学有过争吵和辩论,但他没有觉得奇怪,因为大学校园里各种思想火花的碰撞很平常,即便有一些出格的奇谈怪论,大家也都不当回事,一顿饭两杯酒瞬间烟消云散。但今天不一样,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刚刚和自己颠鸾倒凤巫山云雨的企业老板,是一个就在自己身边并且和自己有着工作关系的商界精英。
齐志伟不知如何是好,既不知道怎么样应对也不知道怎么样抽身。他给李亚辉添上水,嘴里似乎在自言自语,说,哦,原来你是这么看待这些问题的。
女人一旦正经起来,就是男人发抖的时候。
齐志伟本来是想通过李亚辉探探袁克文的虚实,现在看,话题已经难以展开。
李亚辉好像看透了齐志伟的心思,径自说道:至于袁克文这个人,依我看,谈不上有多坏,因为简单用好和坏是很难评价一个官场中人的!袁克文身上的坏,几乎所有的官员身上都有,程度不同而已。袁克文的好,也是所有官员都可以做到的,也是程度不同而已。但袁克文的知识面和因此带给他的个人魅力是他人无法具备的!至于这个人分析问题解决问题的能力,你们应该更清楚。
齐志伟稍稍淡定了一点。他说,你好像很了解他呀!
李亚辉笑笑,说,观察一个人和鉴定一幅画一样,有时候并不需要完全把一幅画打开,真假就已经清楚。启功说过,风气囿人,不易转也。一乡一地一时一代,其书格必有等同处。故古人笔迹,为唐为宋为明为清,入目可辨,性分互别,亦不可强也,就是这个道理。
齐志伟有点惊讶,你还懂这个?
李亚辉告诉齐志伟,国泰原来有一个艺术品投资咨询公司,表面上的职能是做艺术品的投资与研究,其实就是开拓出一个和官员互动的一个渠道,更直接一点说,就是多了一个拉拢官员和向官员行贿的渠道,李亚辉就是这一块事情的名誉负责人。李亚辉说,所谓名誉负责人,就是说,作为一个单独注册的艺术品投资机构,他有自己的经营团队,李亚辉仅仅是作为国泰董事会的一名代表,负责联系这方面的事情,也因此接触和结识了许多这方面的专家学者,有机会对艺术品收藏与投资进行深入的了解和研究。
齐志伟突然想起他和李亚辉曾经去北京送画的事情,就问:我们送给北京的那幅王成喜的《凌寒怒放》是不是真的?
李亚辉笑笑,说,齐市长别紧张,那幅画绝对是真的,咱们国泰也有王成喜先生的作品,王先生的梅花很有特点,他没有古代文人的超凡避世和孤芳自赏,而是花朵丰腴饱满,明亮夺目,满树炽烈如火,通幅激情四射。即使空气中飘着雪花,也是挺过严冬的报春之梅,任何时候在任何场合下打开先生的画作,空气中都会弥漫出一股清新之气和扑面而来的芬芳与优雅!所以第一眼看到那幅作品就让人有种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是赝品不可能有的。
齐志伟就想起当初在周市长办公室看到的那个北宋定窑刻莲纹葵花式盘,就问李亚辉,那个盘子是不是你们公司给他的?是不是真的?
李亚辉说,官员的艺术品只要是来自企业,十有八九不是真的,但不管是什么东西,到了纪检会和检察院手上,就都是真的!周正的那个盘子,没有人来公司找过事,现在人走了,更应该人去楼空。
齐志伟还是追问,那个盘子究竟是不是你们公司送的?东西到底真不真?
李亚辉过来揽住齐志伟的腰,道:齐市长如果喜欢那个盘子,我再送给您一个。
齐志伟顺水推舟,亲吻着李亚辉的耳廓,悄声说:真的?那可是价值百万呢!
李亚辉抽身出来,坐回沙发上,端起茶杯,微微一笑,说,算十万元一个,你要不要?
齐志伟走过去扑在李亚辉身上,两只手掐在李亚辉的腋下,说,还耍我!李亚辉就咯咯咯笑起来。
齐志伟知道,那种盘子,在北京潘家园市场上,顶多一千元一个。
十一
袁克文的消息没错,省委很快就派出了干部考核组,市委书记也很快就通过了组织考核,一个月后就被任命为省交通厅副厅长,实职副厅。不过,袁克文没有如期接任市委书记,上级也没有派人过来担任市委书记,只是组织部门留下一句话说,市委的工作暂由袁克文主持!王卫红在电话里告诉齐志伟,在干部调整上出现这种情况是很正常的,其中的原因很多,不过作为你们市的这次人事调整,还是有所不同。有什么不同,王卫红没说。故作欲言又止样,是做干部工作的人常有的表情,齐志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也没多问。
难道袁克文真的有什么问题?如果有问题,怎么没有动静?如果没有问题,这次为什么不启用?从目前方建楠的语气看,袁克文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但仅凭方建楠的谈话又很难做出准确判断,他不是说省委巡视组撤走之前不会调整干部吗,怎么又调整了呢?既然方建楠的话也不可全信,那又该对目前局势做什么样的判断呢?还有,如果袁克文再次问到自己的去留问题,又该怎么回答呢?
齐志伟一时觉得无所适从。他想起了微信上流行的一句话:总有一段路,需要一个人走,那就勇敢地漫步,华丽地走完。生命里的每一次创伤都是一种成熟,每一次失去都是一种获得。没有人可以和生活讨价还价,所以只要活着,就一定要努力。我还是会相信,星星会说话,石头会开花,穿过夏天的栅栏和冬天的风雪过后,你终会抵达。
市长副市长的见面机会实在太多,不是你刻意躲避就能躲避得了的!袁克文很快就又找到了和齐志伟单独见面单独聊天喝茶的机会。他问齐志伟,去留的问题决定了没有?齐志伟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迟疑了一下,眉头微蹙。袁克文笑笑,说,是不是弟妹舍不得?齐志伟没有笑,稍稍顿了一下,说,袁市长,你是不是有得罪过狠的人?袁克文瞬间收起笑容,问:怎么回事?齐志伟嗫嚅道:我,我感觉得到,有人在做你的事情。袁克文点上一支烟,沉默。一分钟后,声音很沉稳的问齐志伟,这是省委巡视组透出的信息吗?齐志伟不说话,但他也很担心,他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是一幅什么样的表情,绷没绷住。他知道袁克文是个老江湖,更清楚自己的举手投足都会被袁克文切开揉碎仔细分析判断。他没有从岳父嘴里得到半点与袁克文有关信息,也没有告诉袁克文自己到底从谁的嘴里得到了什么样的具体信息。他很想看一看此时此刻的袁克文是一副什么表情,但他没敢抬头,生怕因为自己的拙劣表演漏出蛛丝马迹让袁克文一眼看破!他很为自己的这次精心设计而得意,他知道自己手里没有什么可以拿得住袁克文的筹码,省委巡视组的权威又容不得他随意利用,但他就是抑制不住自己想拿一把袁克文的冲动,他想为自己以后在市里的生存多争取一些空间。他害怕岳父方建楠,他知道老头子绝对不会违背原则向他透露任何值得利用的有价值的有分量的信息,更不会容忍他利用省委巡视组成员的身份和名义做任何事情,所以他很得意自己的这次设计,方方面面都没有牵涉,但又好像一切都被他拿来当成了道具。他突然想起了电视剧《浮沉》中于志德的一段话:背叛和欺骗在一个商品社会里,有的时候是不能够用道德标准去定义他们的。有时候他们是你不得不具备的一种生存技能。而这个技能,你记住了,一定要用在能够真正地影响你一生的那个机会上。因为只有那个时候用了,你良心上受到的谴责才会少一点。
袁克文没有进一步追问看上去不太想多说什么的齐志伟,临走的时候还拍拍齐志伟的肩膀,说,不管怎么说,市里的人事调整对你们上面下来挂职的年轻人来说,还是机会难得,在省里做一处级干部和在县市区做处级干部还是不一样的,杨万里说得好啊,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
袁克文的语气很淡定,但齐志伟分明感觉到了他的恐惧与沉重。
十二
方卉过生日,齐志伟当然要提前回来谋划谋划,但他没想到,人还没进家门,卢伟的短信就来了。在哪呀头儿?卢伟比齐志伟大,齐志伟一直说要卢伟直呼其名或者叫兄弟,刚开始也叫兄弟,后来市委书记在一次中心组学习会议上敲打说,党内是不允许这样称兄道弟拉帮结派搞团团伙伙的,于是就改叫头儿头儿的,虽然也不怎么顺溜,但总算还是可以勉强接受的。齐志伟就给卢伟回短信说,在家呢,准备给你弟妹过生日,大管家有什么指示?卢伟迅速回复过来:也太巧了吧,我在省城开会刚刚结束走出会议室大门,怎么就赶上弟妹生日了呢?那这样吧,您来咱们市这么久,我还没去家过呢,一直都想过去,就是没碰上机会,今天咱择日不如撞日。我先在外面定一桌饭,然后去家里看看,顺便把你们一家子接出来,咱们一起坐坐,我也认识认识弟妹。齐志伟觉得有点陡然,正犹豫不决,卢伟又发过来短信说,好了头,饭店我已经订好了,您在家等着,咱司机小刘去过你们家,他拉着我,一个小时候以后就到,就这样啊,不许变了啊!
办公室主任做事的最大特点是严格把握时间点!卢伟果然在一个小时不到的时间内赶了过来。方卉正在埋怨齐志伟不该草率答应卢伟去外面吃饭,就听见有人敲门,开门一看,司机小刘抱一大捧鲜花,卢伟走在后面,一手提溜着一个大大的蛋糕,一手还提溜着一个盒子,上面横七竖八的缠着一些丝带之类。方卉和齐志伟就不再争论,赶忙让客人撂下东西落座。司机小刘说要到楼下调车,把花放下就要出去,方卉赶忙从冰箱里拿出一桶饮料递给他。
礼盒打开了,里面是一条丝巾和一款女表,另有一张省城最大的商城购物卡和一张中石化的加油卡。齐志伟和方卉都在看似不经意间瞥了一眼盒子底部的两张发票,都是一万元。两个人的目光迅速对视一下,均流露出“该如何是好”的面部表情。卢伟好像没看见,喝口水就说,好了吧,家我也知道在哪了,路也知道咋走了,咱开始吃饭去。
心里有事的男人,一般都架不住酒精的勾兑,到了一定程度,你就是不问,他也会自己把话头挑起来。由于只有齐志伟和卢伟两个人喝白酒,所以一瓶酒下去,两个人的话头就开始杂乱无章东拉西扯。但这两个人心里都清楚,今天这酒不喝不行,喝太多造成言行失误也不行。尤其是齐志伟,他时刻要提醒自己,今天这酒可是真家伙,别错当成矿泉水大碗大碗的喝。
办公室主任和副市长碰到一块喝酒,不谈论市长是不可能的。
卢伟说,袁市长这人,你齐市长还是了解的少。当年他当市委办公室主任的时候,几乎每天工作到半夜,没有工作的时候就学习,过十二点了就去健身房,一个小时下来大汗淋漓,就去冲澡,冲完澡可该睡觉了吧,不对,人家穿好衣服又坐回办公室了,拿起一本砖头厚的经典著作一看就又是几个钟头。哦,对了,最近还有个段子不知道你听说没有,就前几天吧,有一个老上访户,一个倔老头,一大早就去袁市长家去闹,恰好袁市长又不在家,去北京了。这老头子不信,就在袁市长家门口等,袁市长太太请老先生改天去单位找他,老头子说不行,去单位根本见不着市长,一大帮子人拦着呢。袁太太说,那你改天再来家吧,今天他确实不在家。老头说,我不信,我就在这等,看他出来不出来。袁太太说,要这样的话,您来家座吧,喝杯茶。老头说,市长家我去不起,怕脏你们家地板!袁太太没辙,就搬出一个凳子给老头,又给老头倒上一杯茶,一直到中午了,老头还没有走,袁太太就做了一大碗炸酱面端出来给老头,还问他吃饭有什么忌讳没有,吃完饭袁太太又切了一个西瓜端出来,还问老头抽不抽烟,因为家里不放烟,抽的话就出去买。你猜怎么着,老头点上烟竟然流泪了,他把凳子还给袁太太,说,妹子,你回来给袁市长说吧,这状我不告了,我也不上访了,哪哪都不去了!袁太太问怎么了?老头说,我跑八年了,省里市里也都跑了,能把我老头当个人看的,也就你们家了,这让我知道**里面还有人有人味,有人味就行,我那事也不算啥,就是一口气。据说,袁太太临走还硬要塞给老头五十块钱,说是让他出门打车用。从此老头子到处宣扬,说,**里面也不都是贪官,有好人啊!
齐志伟听得有些诧异了。一是没想到袁市长家属还有过这么一出,二是搞不明白卢伟这个时候刻意给他讲这些东西干什么!
看着卢伟的谈兴被勾起来了,齐志伟示意方卉先走一步,又让司机送方卉回家以后到楼下咖啡馆等候。
齐志伟就请卢伟说说他对周正的看法,问周正到底有没有问题,有什么问题。
卢伟又端起酒杯,头有些不稳定,语气有些秃噜,但文字表达清晰准确。他说,哥哥,按职位你是领导,但按年龄,我是兄长,对不对?在官场,要说有事,谁都有,看你怎么把握尺度了!
齐志伟给他倒上水,卢伟端起杯子咕咚咕咚几口之后,口齿清晰许多,他说,和中国其他有悠久历史的东西一样,腐败在中国也同样历史悠久,从晋隋唐宋元明清,中国几千年的历史长河中,腐败如影随形从不缺位。反腐败也好,铲除腐败也好,都不是新东西,历朝历代都这样提过,结果怎么样,腐败不还是一脉传承到如今吗?为什么呢?原因在那里呢?欲望!所有腐败的根源都是这一个原因,欲望!也是腐败之所以难以彻底铲除的唯一原因!人的欲望与生俱来,生理上有根有据,科学上符合逻辑,你怎么铲除?食欲,睡欲,性欲,哪一样铲除得了?比如与腐败紧密相连的性,铲除得了吗?我看过一本书,叫《性与死:生物学哲学导论》,那上面说,螳螂在交配前,雌性螳螂一口咬掉了雄性螳螂的头,即便这样,无头的雄性螳螂不但仍然一往无前的完成交配,并且其猛烈程度异乎寻常,比有头的时候更凶猛!野猪在交配时如果遇到猎人骚扰,公猪会拼尽全部气力追逐猎人直至追上猎人并把你咬死!动物尚且如此,人呢?你说性的力量有多大?不可想象!对金钱的欲望和对美人的欲望是腐败的根源所在,赶不尽杀不绝,真正的“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其实腐败就是一种病毒,一种细菌,他潜伏在每个官员的上上!和真正的病毒细菌一样。你知道吗,人身上的细菌数量是人体细胞的数目的10倍。光是在消化道里,就至少生存着500种、50万亿个细菌,合起来重达1.5千克。一个健康人每天排出的粪便中,细菌占了1/3的重量,包括75种1亿个细菌。这些细菌的大量存在对人体是有益的,它们抑制了从体外跑进来的有害细菌的繁殖,而且它们还帮助消化碳水化合物,并为人体制造维生素。大肠里的细菌能够制造维生素K2,并被人体吸收、利用。
在人体内还隐藏着大量的比细菌更小的、介于生命与非生命之间的东西——病毒。大部分成年人都感染了细胞肥大病毒,发展中国家的感染率更高,中国成年人的感染率达95%以上。一旦被这种病毒感染,就永远无法将其清除。通常情况下细胞肥大病毒只是安静地潜伏在体内,不会导致任何症状。细胞肥大病毒属于疱疹病毒。其他疱疹病毒,例如水痘带状疱疹病毒和单纯疱疹病毒,就没有这么温和了。一旦感染上,它们也是潜伏终身,但是在某些情况下,例如精神压力大、生了某种疾病,潜伏的病毒会被激活,开始大量复制,导致细胞死亡、破裂,在皮肤、黏膜上长出了水泡,这时你就觉得自己“上火”了。腐败也是这样,人人都有这种潜在的病毒和细菌,在没有被某种因素和环境激活之前,他们看上去都很好,没有任何毛病,是一个标配的人民公仆,而一旦遭遇自己抵挡不了的外部环境或者特殊因素,这些病毒就被激活,东窗事发也就顺理成章了!
卢伟一番演讲酣畅淋漓,齐志伟却倒抽一口凉气。常听人说“高手在民间”,没想到今晚就让自己给碰上了。在卢伟再一次大口大口喝水的时候,齐志伟的思绪已经走远了。他在思忖,今晚的事是不是有些蹊跷,老婆的生日怎么就会刚好和在省城开会的卢伟撞上,平日里严谨细密的卢伟今晚上怎么会如此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且见解如此深刻,难道,难道,这也是事先策划好的?齐志伟看看窗外,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省城已是车如流水马如龙!
十三
齐志伟的直觉没有错,如果没有袁克文的精心设计,仅凭卢伟的手段和能量,怎么会如此精准的介入方卉的生日纪念活动?卢伟怎么可能那么凑巧的在方卉生日的时候出现在省城?但有一点齐志伟的判断是错误的,卢伟谈不上是什么高人,真正学富五车满腹经纶的应该是袁克文,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水楼台先得月,卢伟的表现无非是袁克文长期熏染的结果,唯一值得钦佩的是,卢伟善于对袁克文的观点进行深入挖掘,善于给领导的论断从历史和科学的角度找出真凭实据尤其是精准的数据支撑!
袁克文自己心里也很清楚,如果不是省委在安排齐志伟下来挂职不久就派出了有齐志伟的岳父参加的省委巡视组,他根本就不会在意像齐志伟这样的挂职干部,他非常清楚这年头省委安排机关青年干部下来挂职的真正用意,也非常清楚像齐志伟这样的省直机关青年干部到底几斤几两。袁克文是一九八八年考上国家重点院校的,学的是以化学、生物学和工程学为基础,研究现代优质葡萄酒酿造工艺、鉴赏艺术和营销理念的科学理论与应用技术的酿酒工程专业,以他的学习成绩和在校考核结果,完全可以留在省城至少也应该是地级市的国家机关进行科学研究或者是大中型国有企事业单位。但他要求回到了县里,做了一名普通的科技人员,因为他父母生养了七个孩子,他是家里的老大,下面还有大大小小六个弟弟妹妹需要他协助父母照顾他们的学习和生活,他不能离家太远。转眼十几年过去了,弟弟妹妹们早已各自成家立业,父亲已经过世,年迈的母亲就和自己生活在一起,不需要有太多牵挂。而自己已不再年轻。当年的大学同窗如今均已成为业界精英。从事科学研究的,大多成了大学教授甚至两院院士,从政的基本都在司局级以上,而从县级农科所副总工程师起步的他却举步维艰一波三折,折腾二十余年跨越三个县市区才于三年前刚刚在市长的位置上站稳脚跟!他没有怨言,他接受命运给他安排的所有。他非常清楚,一代人就如上帝一把撒出去的种子,有的落在山顶,刚刚破土就已经耸入云霄,“惊回首,离天三尺三”,你得承认他们的幸运!而有的却飘向深山峡谷,即便你横刀立马劈波斩浪不分昼夜的茁壮成长也难以风生水起搅得周天寒彻,面对山顶的那些花花草草,不能望其项背,只能望洋兴叹!所兴的是,袁克文没有叹只有干!他本不想从政,当初组织上到农科所找他希望他出任县农水局副局长他就曾经犹豫,但最后还是架不住家族势力的威逼利诱!做到局长的时候他仍然想到退出,但这次是屈服于组织压力,因为组织上不能因为没有大胆提拔使用一个扎根县里默默奉献的国家重点院校的学生而被人诟病!袁克文自己心里很清楚,从政不是一条好走的路,尤其是在具有“中国特色”的中国!一个官员一旦做到一定级别,唯一难以回避的就是言行举止的“踩红线”,不踩就会被孤立,不踩就难以有所作为,不踩就不可能为他人谋利益,包括言必称的“为人民服务”,而所有的红线又都意味着风险!在当下中国,不但官场,即便是在民间,任何一个个人的不幸遭遇或者灾难,对他人来讲都是一场娱乐甚至欢乐盛宴!骨子里的幸灾乐祸是一种劣根性,比如小孩子走在大街上看见有人摔倒都会哈哈大笑,这不是教育的问题,是骨子里的血统问题,这种莫名其妙的幸灾乐祸在和平年代的表现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和令人脊梁沟嗖嗖发凉的冷漠,在战争年代就是贪生怕死麻木不仁置战友生死于不顾甚至挥刀杀向自己人!官场更是这样,一个人的倒下给人带来的是莫名其妙的快感,即便这个人与他素不相识无冤无仇甚至曾经有恩与他!这种快感与反腐败无关,就是一种令人心寒的冷漠与幸灾乐祸!所以袁克文会时时提醒自己,谨言慎行谨小慎微吾日三省吾身,即便如此他仍然不能做到洁身自好!他不能孤立,他需要做事,他需要有一帮子兄弟帮他做事,但身边要有一帮兄弟的前提就是他做不到一尘不染!他原本可以忽略像齐志伟这样的镀金干部,即便这种干部也有留下来任职的可能。他清楚自己过几十年的所作所为,他完全不用在意像齐志伟这样的毛孩子会对自己构成什么威胁,尽管在得知齐志伟的岳父参加了省委巡视组以后稍稍改变了自己的姿态,但还是没有完全在意这个年轻后生的一举一动!但就在齐志伟约卢伟在机关食堂小聚的第二天,袁克文的心态彻底改变。当天深夜,卢伟把他从床上叫起来,详细汇报了齐志伟刚才在小食堂的言谈举止,袁克文虽然有所触动,但还是没太当回事,以他袁克文的人脉和在官场的资源,消息的来源绝对不会仅仅依靠卢伟的通风报信和齐志伟的酒后胡言。第二天早上,袁克文去食堂吃饭,无意中瞥见那个有一定年份的五粮液酒瓶子,就问师傅,这是怎么回事。师傅说,昨晚上齐市长和卢主任在这喝酒剩下的。袁克文当年在大学念的就是粮食工程与酿酒,曾经对此有过深入研究,他知道这个牌子和这个年份的五粮液意味着什么,更熟知这种酒的酿造工艺、口感和储存艺术。他拿过酒瓶子,对着瓶口闻闻,眉头一蹙,就让师傅拿过一个洗净的小酒杯,倒上半杯,品了一下,然后放下,什么话也没说,走了!
十四
凡是刻意回避的事情,最后的结果往往是不期而遇。
齐志伟并没有刻意回避袁克文,他也回避不了。且不说市委中心组的每周固定时间学习雷打不动,市政府每周一次的常务会议你总不能不参加吧!还有,家不在本地的县市级领导干部都有统一的餐厅,现在又不允许随便在外面吃饭,你作为一名市政府的领导,三五天都在食堂看不见你,解释得了吗?所以齐志伟没有打算刻意回避袁克文,只是害怕袁克文再次提起他的去留问题。
说话间就又到了市委中心组学习时间,这一次安排的是看于丹的《论语心得》视频,于丹在这一次演讲中讲了一个故事,她说,有一家主人带着一只小猴和一头小驴一起生活。小猴子很机灵,它总在房上跳来跳去。主人见人就夸小猴子聪明。小驴子看猴子老受表扬,也想像小猴子一样上房。有一天它终于踩着柴垛艰难地上了屋顶,踩破了屋顶瓦片,结果被主人给拖下来暴打了一顿。小驴子不理解,我终于做成了小猴子做的事情,为什么它要受表扬,而我要挨打呢?为什么呢?其实,这样的境遇发生在很多很多人的身上。我们过分地仿效了他人的行为,我们刻意地强调了社会流行的标准。所谓时尚、所谓流行往往有一种潮流的趋势,让我们迷失了自己的心,而趋同于大众的标准。这样的事情比比皆是。
按照惯例,学习结束以后,主持人要讲话的,以前是市委书记,这次是袁克文。以前在市委书记讲话的时候,袁克文总是聚精会神,不时的做做笔记,眉目之间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屑和张狂。他从来不在书记讲完之后另行慷慨陈词滔滔不绝,也不会借中心组学习安排部署繁杂的政府事务,更不会让自己的手机不时响起以示繁忙,连拿出来看看短信都不会。
袁克文的讲话也是就着于丹的话题展开的。他说,我的理解,于丹的话和我们现在马路上到处都可以看见的“人车分流各行其道”差不多,路权的分配和一个社会的文明程度以及价值观密不可分,十年二十年以前,我们县市区的道路修建那里会有盲人专用道,现在不但有了,而且很规范很标准。这就要求我们在使用路权的时候严格遵守既定规范。正常人不能走盲道,机动车不能走人行道,车到斑马线旁边要注意避让行人,这就是规矩。猴子的特长和职责就是表演跳舞,你尽职尽责,当然受到表扬,驴子的任务就是拉磨,你看见猴子手舞足蹈就按耐不住也蠢蠢欲动,不挨鞭子才怪呢!我们当干部也是这样,现在的社会并不缺乏精英人物,现实生活中的领导干部大多都具有足够的智慧,我们唯一缺乏的是踏踏实实好好干活的人!狗没有脑子吗?不是的,据英国每日邮报报道,狗成为人类最好的朋友已有3万多年,目前,科学家最新研究揭晓了其中的谜团,他们发现犬科动物大脑响应情绪的声音线索类似于人类。首项对比人类和任何非灵长目动物大脑的研究表明,狗的大脑存在着专门声音处理区域,与人类十分相似。至关重要的是,狗的大脑响应情绪的声音线索类似于人类。匈牙利有一个研究小组已经证明,狗和人类共享类似的群居环境,狗使用类似的大脑机制处理群居生活信息,这可能有助于解释狗为什么能领会人类的语言命令。他们还说,人类和狗大脑中的声音处理区域进化于1亿年前,这与人类和狗最后共同祖先物种存活的时期相符。换句话说,不是狗没有脑子或者不动脑子,是我们人类不需要他动太多脑子,我们需要的就是他的忠诚!
在市里工作这么久,齐志伟已经非常熟悉袁克文的讲话风格,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旁征博引滔滔不绝。除了按相关要求需要照本宣科的,袁克文一般情况下的即兴讲话都是短小精悍且从不触及敏感话题,更不会含沙射影敲山震虎之类的官场伎俩,尤其是有市委书记在场的讲话,他更是字斟句酌点到为止,大部分内容都是要求大家如何贯彻书记的讲话精神的,他虽不至于谀辞泉涌,但对书记的讲话他历来都是高度评价虚心学习,从不在书记的讲话之外借题发挥画蛇添足卖弄辞藻。今天这是怎么了?袁克文怎么会突然论述起什么人和狗的问题,于丹的本义是这个样吗?尤其是最后几句,什么“不是狗没有脑子或者不动脑子,是我们人类不需要他动太多脑子,我们需要的就是他的忠诚!”,这分明是另有用意,但会是什么用意呢?与我齐志伟有关系吗?我什么地方做错了吗?
市委中心组学习结束以后,齐志伟有点犹豫,他不知道现在该不该主动约见一下袁克文,给他汇报一下思想,但又拿不准汇报些什么,因为也没有什么可回报的。关于去留的问题,他和方卉商量了许久也没拿定主意,方卉说她要征求一下爸爸的意见,决定以后再给他电话。
齐志伟正犹豫,见卢伟匆匆走进会场,齐志伟见他直接走到袁克文身边,低头耳语一下,就帮袁克文收拾文件,然后两个人就往外走,卢伟走到门口回了一下头,眼光在会场扫描,齐志伟下意识地动了一下,卢伟就看见了他,两个人的目光交汇一两秒的时间,袁克文的车子就到了门口,卢伟给袁克文打开车门,让他坐在后排,关上门,然后自己坐在前面,车随即离去。
十五
官场最不靠谱的事情莫过于对人事变更的预测!官场的干部人事变动最可预测的特点就是:猝不及防和出人意料!
就在卢伟告诉齐志伟那天袁克文市长急匆匆离去是为了宴请即将短暂离去的省委巡视组成员的第五天,市委的干部发生重大调整:省委把豫北一个县级市的市委书记调过来担任市委书记,袁克文仍然担任市委副书记市长一职。原国泰董事长兼任市政协副主席的王一达被免去职务,李亚辉接任国泰董事长兼总经理,最让齐志伟目瞪口呆的是,王卫红被省委调过来担任市委副书记兼常务副市长,还特别标明是正处级,卢伟任副市长兼任市政府办公室主任。
事情来的过于突然,齐志伟刹那间感到有一点点手足无措,他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该怎么办,是给王卫红打电话问几个为什么,还是给李亚辉发一个短信息幽默一下,是去给卢伟祝贺祝贺,还是去见见袁市长,看看有什么蛛丝马迹可供自己浮想联翩。
齐志伟最后的决定是回省城见见岳父方建楠,看看他有什么高见,尤其是在目前情况下应该就自己的去留问题再一次征求他的意见,老人家毕竟见多识广又对官场游戏了如指掌。
看齐志伟对这次人事变动有这么多的不解和疑问,方建楠笑了。他说,如果随便哪一个人都能够准确预测我党干部人事调动的规律和方案,那岂不是笑话!齐志伟说,那不一样,这次的人事调整也太出人意料了,有一点点不合常规。方建楠问他,什么是常规?有常规吗?如果有,你一个副处级还没到的干部都能够摸透,还算是什么规矩?方建楠告诉齐志伟,没有什么出人意料的事,一切结果皆有原因!他拿这次巴西奥运会举例子说,美国总能拿第一没人感到惊异,怎么英国跑到我们前面你就花容失色感慨万千,其实有什么奇怪呢,英国跑我们前面不应该吗?英国庆祝奥运会取得好成绩的方式就是让电视白屏,目的就是为了让人们离开电视出去运动,小孩子每一周的全部作业也花费不了一个小时,其他时间全部出去运动,几乎每个孩子都加入有体育运动俱乐部,典型的全民健身,这样的国家不在奥运会上取得好成绩不是很奇怪吗?他们超越我们座上老二的位置怎么就会出我们的意料?再说美国,每届奥运会都稳坐第一把交椅是偶然的吗?绝对不是。我们拿美国弗吉尼亚州的一个县对比一下,这个人口只有20万的城镇,就有58个足球场,89个网球场,13个排球场,111块场地可用于棒球、足球、橄榄球等临时活动。据统计,百分之九十的美国家长,周末都会带领孩子们打棒球、平时打网球等。极大充裕的体育场馆,让体育运动变成日常成为一种可能。而我们这个总想在奥运会上争抢奖牌第一的国家是个什么状况呢?据统计,全世界14亿近视患者,其中6亿在中国。中国人高血压1.6-1.7亿;高血脂1亿多;糖尿病9240万;脂肪肝1.2亿;平均30秒就有一个人死于心血管病。2014年,根据博思数据研究中心的调查数据,中国亚健康人群达70% ,你感到奇怪是吧?但你知不知道,以2011年为例,中国体育场馆全面开放率为44.1%,部分开放的为21.3%,尚未开放的为34.6% 。这显示,中国体育资源浪费的情况相当严重,许多体育场馆即使开放,也要收取高昂的费用,部分甚至只对特权人群开放。即使一年使用不到几次,宁愿闲置也不向市民开放,这种浪费的现象比比皆是。这些情况搞清楚了以后,你就不会为奥运会英美两国的成绩超过我们而感到奇怪和不平了!
齐志伟感到很惊奇,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岳父会对只有年轻人才会极大关注的奥运会有这么深入的研究和理解,更没想到一个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老干部会对一个国家的群众体育工作会有如此独到的见解。
很可能是觉察到了齐志伟的莫名惊诧,方建楠把话题拉了回来,他说,至于这次市里的干部人事调动,我一点也没感到奇怪。常务副市长出了问题,没有追究市长的用人失察和失职渎职已算侥幸,怎么可能再升职为市委书记?当然了,常务副市长的职位不是市长说了算的,这也是没有对袁克文进行深入追究的原因所在,其实,没有提拔他已经是对他的惩处。市委书记从外地调入更是省委干部使用的常态,何况你们这个市这样一个特殊情况。王卫红的空降也属正常,周正出了问题,总不能再就地提拔起来一个人担任常务副市长吧,省委直接派干部到基层县市区任职也不算稀奇。至于卢伟和国泰的人事调整,我看更是情理之中,没有什么更深的幕后黑幕,不必太费心思。
齐志伟问,我怎么办?很快就要到期了,袁市长早就去留问题征求过我的意见,我拿不准该怎么回复他。方建楠说,你的事情不该问我,你回去和小卉商量吧。
齐志伟没有告诉方建楠,他和方卉已经谈过这个事了。方卉虽然没有明确表达自己的意思,但齐志伟很清楚方卉的潜台词。她告诉齐志伟,他下去这一年多,两个人的工资基本没怎么动,地方上时不时的就有人过来,没有一个人空手的,再加上逢年过节齐志伟拿回来的一些所谓的节礼,家里的日常开销基本就可以平住。还有交通费用,家里虽然只有一部车,以前每个月就要开销一两千,齐志伟下去以后,地方上虽然没有明确说配备专车,但齐志伟的车是相对固定的,私家车的油修费用基本都让司机拿到市里给报销了,家里除了日常的油盐酱醋,基本没有什么开销,如果现在重新回到省委机关上班,这一切都将不再拥有。再说工作,齐志伟说是一个副市长,其实市里根本就不指望他承担什么责任或者完成什么任务,换句话说就是没责任没压力,开会摆个牌子吃饭放双筷子,出去有面子回来没事干,干吗要走呢?即便是正式留在市里工作,一个副市长又能有多重的任务和责任呢?何况就是一个县级市!现在孩子大了,又没什么需要家里过于费心的事情,即便家里有什么事情,市里到省城满打满算不足100公里,高速也就一个小时,算什么呢?方卉的意思很明确,你不要回来,就留在市里!
齐志伟听了方卉的话,心里有一种怪怪的感觉,隐隐约约有一丝凄苦略过。他想起一句话,女人即便成了亿万富翁,看到大减价大甩卖也会慢下来脚步。钱对女人永远都有莫可名状的吸引力。
那个晚上,方卉让齐志伟看到了自己少有的酣畅淋漓的一面,而齐志伟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放开,他知道,所有所谓端庄严肃的女人都是因为有一道墙在前面横着,如果没有这道墙,女人的可怕无与伦比。
十六
见过方建楠的第二天,齐志伟接到卢伟打来的电话说,省委组织部来人了,让他马上回市里。方卉问齐志伟,不会这么快吧,你不是还有三个月才到期吗?齐志伟说,市委书记换了,他是怎么想的咱又不知道,你给我准备一下吧,这次回去的时间可能会长一些,如果决定我留在市里工作,我就不会一周回来一次了。方卉就把他抱住,亲吻半天,又腾出一只手伸到齐志伟的裤裆里轻轻抚弄,低声说,下面的柴火妞也很有味道哟,齐市长要多加小心哟!齐志伟没有听清楚方卉说些什么,不经意间看到窗外掠过的几片树叶,轻轻地划过窗棂,随风飘落远方。
齐志伟回到市里,没有马上联系袁克文,而是直接来到了卢伟的办公室,他认为卢伟应该知道一些信息。卢伟正在摆弄一幅字,说是卫红市长从家里带来的,让办公室安排人布置在他的办公室里。齐志伟一看,是梁启超的字。以前在王卫红的家里,齐志伟见过梁启超的字,是一通信札,青绿八行笺钤上一枚朱红私章,墨色焕发,行书粗细有致,漂亮得不得了。齐志伟不练书法,但由于王卫红的影响,他也看过一些有关梁启超的资料,尤其是梁启超对书法的见解令人印象深刻,比如他说过,“书派之分,南北大显。北以碑著,南以帖名。南帖为圆笔之宗,北碑为方笔之祖。遒劲雄浑,俊俏方整,北碑之所长也,《龙门十二品》、《爨龙颜》为其代表;秀逸摇曳,含蓄潇洒,南派之所长,《兰亭》、《洛神》为其代表”。任公法书亦碑亦帖,方整的气韵流露秀逸的气度,他的对联条幅夹带风雨楼头挺拔之姿靠的是这道功力。
卢伟说,想不到齐市长对书法还颇有研究啊!齐志伟没有心思再谈书法,直接问卢伟,省委组织部来意是什么?有什么消息透露没有?卢伟笑笑,说,齐市长以为我是谁啊,什么事都未卜先知。齐志伟问,他们在什么地方,卢伟说,凤凰山宾馆,袁市长已经过去了。
齐志伟离去的时候,卢伟下意识的看了看时间,是下午三点四十五。到五点的时候还没有收到齐志伟的电话,卢伟觉得有些蹊跷,就关上门下楼,打算到凤凰山宾馆看看晚上的安排。刚要叫车,就看见齐志伟的司机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袋子从对面楼上走下来。卢伟问,怎么回事?司机说,我也搞不明白,下午回来刚拎上去的,怎么又要拎回去。卢伟又问,是些什么东西?司机说,都是嫂子给齐市长准备的衣服什么的,说是这次回来的时间会长一些。
卢伟刚要再问,抬头看见齐志伟从楼上走出来,脸色怪怪的。【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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