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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5-28 14: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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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碑學——魏碑藝術化運動”[下篇] ; Q& p+ ^. {+ Q9 o; K4 n! W. X
陳振濂先生問答錄之二
+ ~% c3 }) T& x s, Y0 {; E主題:風格與形式觀念的颠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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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新碑學——魏碑藝術化運動”對中國書法在綫條上的開拓能力極強,這一點已毫無疑問。如前所述,讨論“新碑學”,首先即是着眼于它的石刻綫條的表現力,當然也是關注綫條“中實”的表現力,我以爲從風格層面上去倡導北碑,阮元、包世臣、康有爲早已在做了,但從技術層面上去發現魏碑,倡導魏碑,并把它置于一個宏觀的書法史背景下思考,您的確是慧眼獨具,首屈一指。但我更感興趣的是,除綫條之外,您還有什麽更新的發現、發掘與發明?9 X' }$ U6 v4 r' Q3 ^" G% ?
; X# t, [# g6 a 陳:“綫條”是一個我認爲最難的切入點,因爲它最難被理解與認識。但我們既是在倡導魏碑藝術化運動,當然應該包括書法藝術的全部而不可能只關注綫條,事實上整個書法是一個聯動體,也不可能動了綫條卻能不涉結構章法——孤立的綫條是不存在的。由是,我以爲在“新碑學——魏碑藝術化運動”的構想中,我們還有一個着力點,那就是形式與形式美意識(當然也包含風格)的重新確立。7 d6 s1 F+ [. O+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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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您的形式與風格的視角,與從阮元到康有爲的風格視角,有什麽不同嗎?還是僅僅是重復他們的發明與已有的見解?/ Q, e: _+ j- T8 f
% l8 t5 F5 a1 s) c) A 陳:我以爲今天我們經受過書法美學的思辯訓練,因此不可能去簡單地重復古人的見解。除非倡導者本人是思想的懶漢,而我本人恰恰在這方面并不懶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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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您準備如何來證明您的不同之處?; ~; O! O% Y7 n4 O# Q9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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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從阮元、包世臣到康有爲,他們在碑學的倡導方面厥功甚偉,但他們對書法不可能象今天的我們是作爲一個專業來對待,因此,他們在判斷時必然感性居多,阮元能予它以一個書法史的立場,已是大不易,但一落實到具體的作品,他也還是多依靠自己的感性——對魏碑經典的感受,而我們今天卻不同,我們是把書法當作一個藝術對象來處置,我們有一個視覺藝術的立場,有一整套形式分析的方法。+ _5 y. \2 t0 o1 P5 I
3 ?5 ?1 R4 q3 n) t1 F 問:康有爲寫了厚厚一大本《廣藝舟雙楫》,憑什麽說他是感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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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U x6 t4 u# d1 q3 _- \ 陳:康有爲很有意思,他在論魏碑的宏觀價值時,是以“變法”的政治理念相統轄,當然不感性,但一旦落腳到具體的每一件魏碑作品,他卻極端感性,不信您去讀讀,全是四字形容詞,什麽雄強俊逸、什麽雅清精美,比比皆是,都是描述他自己的觀賞感,但卻無法驗證與證僞,從理論上說,這些是個人感覺,是最不可靠的。而我們從未發現過他有什麽嚴格的、可檢證的對作品的具體分析。其實,當時人也沒有掌握這樣的分析、思辯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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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 c* D3 R) _% e. n4 O# P8 Z 問:我同意您的看法,但這與區分您與阮元、康有爲的“風格”概念的差别,有什麽關係嗎?您與他們不還是用同一個“術語”或概念嗎?$ k3 ^9 g2 h- x1 h/ n* Q% W$ S
, y6 Z) |) k' O 陳:如果說在風格層面上,所用術語在表面上是差不多的話,那麽我想指出的一點是:我對于“新碑學”的倡導,有一個順序上的“結構”:這就是“形式”——“表現意識”——“風格”。在這個結構中,風格是最後一站,起點則是“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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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 X* v* k4 z! n. U8 a# d# M. e 問:這個結構有什麽特别之處嗎?0 j: t3 t& ^4 r- m% M9 t
6 k) C$ e" u4 ~ 陳:無論是阮元《南北書派論》、《南帖北碑論》,還是包世臣的《藝舟雙楫》,康有爲的《廣藝舟雙楫》,都只涉風格而不涉“形式”。爲什麽不涉?因爲他們看書法是寫字,寫毛筆字,而我們今天看書法是藝術,是視覺藝術。寫字無所謂形式,但藝術卻視形式爲生命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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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 j) O# A2 A& A2 }% R' ` 問:關於您的形式,準備賦予它什麽内容與涵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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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我堅持認爲,風格可以是主觀感受的客觀,但形式卻是客觀存在的,不管你的感受有如何天差地别,但它卻會有一個固定的標準,這個標準的依據,即是“可視”。你不可能指鹿爲馬颠倒黑白。1 p, Y" i* l1 ~+ I2 p9 e1 O1 s
3 e# Q# }& [# v8 { 以形式爲抓手,“新碑學——魏碑藝術化運動”在“綫條”之外,就有了一個可拓展的新的主題。比如從形式上看,古代帖學是尺頁、手札與橫卷,宋元之後則多中堂立軸。今天我們寫書法,沿用的都是中堂、立軸、對聯、尺頁、手卷;這些構成了以帖學爲主流的當代書法創作的外形式内容,但是,如果去倡導“魏碑藝術化”或“新碑學”,那麽除中堂、立軸、手卷之外,可不可以有更多的外形式以爲今天的書法創作所用?比如漢碑與魏碑的有“碑額”,我們有在書法創作展中看到它被應用嗎?它不是書法古典傳統的形式嗎?爲什麽我們不去用?又比如,魏碑中墓誌的“墓蓋”與“誌”的關係?又比如,許多造像記的長扁正斜随形而生的外形式?再比如,魏碑中摩崖書的各種大小不等的字形關係處理?復比如:魏碑中的各種外形殘缺不成正方正長形?您認爲,對去看書法展的觀衆而言,是看千篇一律的中堂條幅好,還是看一個如此變化多端、形無定形、經常會給你帶來意外驚喜與新鮮感的書法展覽好?0 J% x. S* p5 o1 C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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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您的意思,是可以通過倡導“新碑學——魏碑藝術化運動”,讓更多的書法家來關注利用魏碑中的大量形式傳統,從而使書法創作與展覽更具有藝術性?更好看?" V2 t u+ V. S! ?: k, [* j
, H0 z; I: |4 K1 K% ^0 ]* s9 b5 v 陳:正是。5 b M; A7 |. N2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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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如果能做到這些,那書法展覽倒真的應該越來越好看了。8 s+ a, |% O!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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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參考魏碑中“無定形”的外形式元素以爲創作所用,是我認定的第一個目標。但想想,如果是阮元、包世臣、康有爲的只從“風格”出發,會産生這樣的想法嗎?比如他們,包括歷來寫魏碑的大家,他們的傳世作品中,有沒有已經有這方面的外形式借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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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p4 t: d/ r% _5 e! u& g: \. V* q; t 問:好象是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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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我認爲這就是創新——利用古代傳統的豐富元素,但去做古人沒有做過的事,去嘗試阮元、包世臣、康有爲等沒有想過的新方法,這比膚淺地去憑空創造一個想入非非的所謂“創新”,要有價值得多。我在十幾年前嘗試“學院派書法”,和現在探索“新帖學”、“新碑學”,采取的都是這樣的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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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8 c+ K+ d+ m1 K 問:除了外形式之外,還有什麽?9 n, w, k% X- }5 u;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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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另一個我們十分關注的課題,是表現手法。魏碑藝術化運動倡導的不是帖,是碑,碑的表現手法,是直接書寫還是刻鑿後再墨拓?換言之,是墨書的白底黑字,還是墨拓的黑底白字?: }. H2 [, \% i- w- K0 p/ q
+ H. h# o0 Y0 m, ^0 @ a$ k 問:當然是黑底白字,是拓本。, \1 F7 l& z% e6 q5 ?! K& P
1 w. N1 q$ ~8 K8 }3 ~% Z% M 陳:本來,墨拓的表現手法與視覺效果,并非魏碑所獨有,殷商甲骨文、兩周金文、漢隸碑版,都是墨拓的大端。但問題是,自從書法成爲文人士大夫的專利之後,這種對墨拓表現方法的重視,被嚴重忽視了。玩“黑老虎”的,已經是古董商的專利,而書法家在從事創作時,卻對墨拓反而熟視無睹,視而不見。以致于一個當代的書法展覽會,竟沒有墨拓表現手法的生存空間,即使有人敢吃螃蟹試一把,也必然會被書法家們以文人的心態嘲笑一把:不好好去練功寫字,玩什麽花哨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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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_- \9 X1 F! K( N2 R" _2 S 問:其實不瞞您說,我原來也是這樣的想法,忙着做(墨拓)效果,爲什麽不多去練練筆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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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新碑學——魏碑藝術化運動”的倡導目的,即是希望能在書法觀念的改造方面有所推進。在我看來,書法在今天不僅僅是寫毛筆字,而是藝術創作,對創作而言,是表現手法越豐富越好!書寫的方式當然不壞,但如果有人從北碑中獲得靈感,又想豐富一下目前書法展過于單調的問題,而試着以刻鑿墨拓的方式來提出作品,我肯定不會借口它不是直接書寫而是用工匠技術因而将之逐出展覽。相反我還會大聲爲作者鼓吹一番。對我而言,藝術表現無禁區,有的只是品質高下的差别。 r/ b C6 S& [6 R3 Q& p1 r9 H
6 b% s4 c1 o. [ 問:但如果所有人都去搞墨拓,好象也很單調,也不好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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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沒有人要求大家一窩蜂地都去搞刻鑿與墨拓,應該各行其是。只不過現在沒有人關注,所以我們才通過“新碑學”來倡導一下。# m* T, J; H1 v, N/ K3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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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您對書寫與刻拓之間有沒有一個輕重比例的把握?我直覺如果把握不好,會産生另一種單調。/ D9 X1 R) `0 U* Y/ q
# I- r% C- o6 E7 a7 v6 | m% U 陳:與其去人爲控制,不如不控制,這也叫“尊重市場規律”。但可以有人來專門從事刻拓書法創作的嘗試并成爲專門家。而如果專門研究刻拓,有墨拓,爲什麽沒有朱拓等等的嘗試呢?當它成爲一個專門領域之後,有聰敏才智者就會在其中拓展出新的藝術天地來的,我相信。+ M) s8 {, a' Y7 p$ j3 @$ x)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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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這的確應該算是倡導“魏碑藝術化運動”的一個成果。書法歷史幾千年,除了手寫即是刻拓,這是兩大類型,但目前的書法創作只有一半“墨書手寫”,卻沒有去關注另一半“刻鑿墨拓”,這樣看來,它是創新,但又更是在重振過去的、曾被丢失或遺忘的傳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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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 l. i! J, O# Z# q& T 陳:在關注了“外形式”“表現手法”之後,才來讨論“風格”的問題。這是我倡導“新碑學”的第三個聚焦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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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關於“風格”,無非是碑學、帖學的對峙亦即是陽剛陰柔對比的翻版,有什麽新意可談談?" F- v2 ]/ l5 t* ~
% I1 ~# z+ P$ Q/ t( o
陳:籠統意義上的陽剛陰柔關係,當然也不可一概排斥,但我們的理解,要更深入一些。比如,在傳世魏碑中,從風格與美學意識上說,我以爲可以與以二王帖學爲主流的經典風格取向構成四組對應。4 c9 _, G: Y; f" o% v
" @8 p. f* X( L0 I( W3 z
①獰厲
7 f1 r' d$ l J: ~. w2 Y% r# o4 b2 U+ _4 G4 o( ?+ x/ |, K2 Y5 Z
溫潤# C \: O. O) D. e% Q) H7 J' |
- _2 }* f$ T1 Z
②粗拙( W3 e }% m& I) j
: P: W4 H' x1 r精致 $ K) l8 D" ?8 P" P' Q" V' O$ K
! v' @ X1 H$ {. i4 a# U
③ 野俗% U8 h1 m- T9 S9 D: B! H
$ u+ I N, m) N b, i& v
文雅
2 ^2 j! j6 v8 g
% ~, y; e1 B, H1 ]4 C# v3 p④放縱
0 e/ W& y5 s" _9 f( P
: Z" T" G3 v1 R; H; j/ q, s收斂
3 a [9 y* P+ t+ \/ v5 m6 y* g9 J* c+ t$ B
問:有意思。請先談談獰厲與溫潤?7 b: P' ]5 o D( l
# |& O6 \( r3 P; u5 n+ Q 陳:魏碑與二王晉帖相比,在風格美方面非常強調極致。這對于長期習慣于從二王一路而來的文人士大夫式的溫文爾雅而言,實在是一種生命感極強的、無法壓制的“雄起”。由于魏碑是非常民間化的,打鑿的工匠又都不具有文士心態,所以在風格上,毫不掩飾其誇張、動蕩、剛狠、生猛之態。這對于我們經過了宋元明清的崇尚溫潤的書風而言,實在是異軍突起,大有令人猝不及防之感。作爲一種審美類型,它是十分新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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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3 T$ T2 C" V+ g* I0 ~ 問:再談談粗拙與精致?0 d+ S" y. o2 p8 c0 Z
- p2 W5 N( M+ m! b& d4 y+ u+ V 陳:魏碑的書丹手與刻工,都是一般的工匠。除了個别幾個名帖之外,許多魏碑的書,刻者都不留名,它表明這些製作者的身份地位都不會太高,當然其口味也不會走精致一路,而是鑿像成圖,鑿字成形,如此而已,更有甚者,鑿字可以有俗寫、有缺筆、有遺筆漏筆,顯然都是一種較爲粗糙的心態,比如《龍門二十品》即是,我們之所以還要把魏碑字中的别字俗寫編成專書,當然也是基于這樣的理由。倘若從工匠心態與魏碑現存的作品事實看,它在技法上的粗拙而不精致,又是一個不争的事實。直接書寫易于控制精致,寫後刻鑿則刀痕多在,圭角橫生,比起寫當然是粗拙,如果再加上風雨剝蝕的石花,再加上刻鑿工匠的口味,則粗拙又幾乎是一個無可争辯的結果。當然,即使是魏碑自身,也會有相當的對比度,比如墓志會有部份精致作品,碑版也會有一些,摩崖與造像記則幾乎全是粗拙一路。3 K1 u- v) M+ Q' d
/ ^7 ~! a% q, G2 p1 p 一個龐大的以粗拙爲審美趣向的石刻書法世界,對于我們延續兩千年文人書法而言,應該是一個極爲理想的參考,一個好的風格來源。它對于豐富書法創作的多元化,是有着極大幫助與裨益的。3 h& l% b0 F1 f5 K" k
$ E' d' O* O v+ G/ i$ g) r 問:關於野俗與文雅?) p8 v' p2 {2 q3 k3 D; {! `2 ?
0 T: O% k( E+ |* W
陳:與文人士大夫書寫法帖、又是精致的古詩文辭内容相比,魏碑除了記事、祈福等之外,存世大部份作品,在文辭上的世俗化傾向十分明顯。它告訴我們,其實文辭的風雅比如今人眼中的古詩賦之類,本來不是必然是書法的,漢晉竹木簡的情況也一樣,它之所以後來成爲書法的文雅标志,是因爲文人解讀的結果,那麽今天我們在已經習慣于文雅的前提上,是否可以通過魏碑藝術化運動的倡導,也嘗試着對它的文辭内容進行必要的改造,也使它記錄我們今天人的喜怒哀樂而不只是抄襲古人的風雅,甚至也未必要象許多人在今天再去倡導做格律詩那樣去裝模作樣,而是真正使書法創作中有一種“平民化”、“生活化”、“世俗化”的類型呢?此外,在審美趣味方面,也是否可以考慮不那麽雅致或更準確地說是不那麽單調蒼白的雅致,而去追尋一些粗獷、博大、厚拙、渾成乃至世俗的各種趣味呢?難道我們每個寫書法人的審美口味真是都如此一致的文雅嗎?怕未見得吧?那麽爲什麽不能有一些自己的真性情的流露與表現呢?# M% I$ J, C. ^% k& r; y
, R9 C) D3 I! N6 Z( ~ 問:最後請談談您所謂的放縱與收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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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這個問題比較好回答。書法技法是有一定規則的。與自由揮寫不講功力相比,與那些“素人”們的原生態書寫相比,藏頭護尾,提按頓挫這些,其實是在教人如何把原有的放縱改造成收斂,中規中矩、步步有法。技法學得越久,書法的功夫越深,肯定是越收斂,原有的“草野之氣”的放縱越來越被修飾、被淡化與雅化。可以說,只要越講求筆法,規矩就越嚴,當然就越不自由放縱。但看古法帖,從上古墨迹如竹木簡或即使是已被視爲經典的大王手札,其實都是極其放縱肆恣的。因此,我們要向魏碑學習的,正是這種肆無忌憚、自由自在的綫條與結構,是無可無不可式的放縱與自在。它是一種書寫與镌刻的原生態,它會對久久浸淫在二王經典與唐楷經典中的“收斂”與規矩,作出某一種釋放與爆發,它會告訴我們:哦,其實書法還可以這樣自由自在地去寫。宏觀地看:它可以幫助我們研究、歸納出新技法與新形式,成爲一種新的創作探索的契機。
) o' G8 [9 v+ O9 e% f% ^7 a& M& C" k- X% g1 X! X7 R: @1 Y/ }
問:把上述您所說的四組對比歸納一下,您好象通過魏碑藝術化運動想倡導的,是以一種非正統去對應于原有的傳統,或是以非正規去對應于正統?這好象是民間書法的立場?' L; F1 q, |# X8 ~- g#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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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寬泛地提“民間書法”,這種說法我一直避免去陷入其中不能自拔。因爲我以爲“民間書法”這個詞的涵蓋面太大,它就象一個大而無當的空框,什麽都可以往裏裝,而對我來說,什麽都可以裝,就存在着最後什麽都是又什麽都不是的危險,所以我想自己的創新實踐,一定要先明確什麽不是,先給自己劃出一個明顯的“圈”,先要有排他性。圈子(邊界)一確定,能先證明什麽不是,這是需要基本功的。我們現在有許多創新的術語概念,老是在講我是什麽,卻講不出我不是什麽或什麽不是我,于是名詞、概念、術語一大堆,但卻十分空洞化。我們在倡導的東西,是指什麽很清楚,但正因爲清楚,于是反對者就知道哪些可以同意哪些不能同意,不像許多概念,您想反對也無從下手,因爲它什麽都是?于是什麽都無法反對。' s t' g5 F& D& [& Q
7 ?* z: b2 N" M2 ~
“魏碑藝術化運動”首先知道自己不是什麽,知道自己是什麽,然後在這個前提之上,再對創新探索進行深化。它要深化,就會有一個“抓手”。
& A: G& p9 B5 R, M8 X2 h2 J
" q. Y$ z, r- H" P$ z 問:您想說的是:一種新思想的産生,一定是先有排它性,如果沒有,就無法深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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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 B' G- T5 u }! V) \0 g& S 陳:我以爲在道理上是這樣的。先得證明我不是什麽,然後才有目標有邊界,當然想深入就有了方向。如果什麽都是,人人皆能接受,那就失于泛濫,也難有新可言,自然要想深入也成了一種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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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_9 u' G3 Q3 s" g 問:從您所描述的“新碑學——魏碑藝術化運動”的構想、依據與各個細節的證明來看,它應該是一個相對已比較成熟,又是很有創新意識的學術目標?那麽我想我很有興趣、相信讀者也很有興趣的一個懸念是:這個“新碑學”,是您作爲創作家從實踐中體會、總結、歸納出來的?還是您作爲理論家,從歷史知識中推演、演繹出來的?換言之,它本來是一個實踐命題,還是一個理論命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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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w, q& \: O8 g [& T& x8 ?9 G* C 陳:到今天這個地步,實踐經驗與理論推衍兩者已不可分。沒有長期的實踐經驗積累,根本就提不出這樣貼切于技法、形式、風格流派的命題。但反過來,僅僅有感性的實踐經驗,沒有理論思想的支撐與拓展,它可能會淪爲個體化的創作經驗談而無法構成一項“運動”——“運動”要有宗旨、綱領,要有詳細的邏輯證明。這些,可能是純粹的創作家的局限所難以爲之的。過去我嘗試“學院派書法創作模式”,走的也是這樣一種模式。$ W0 e5 W3 C/ Q# S
$ E% c+ M# u, F- d$ V6 B2 L
問:您自己認爲在此中,理論與實踐兩者哪項更起重要作用?$ g9 ?: z9 w. W/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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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恐怕還是實踐的作用大一些吧?我曾帶着一批有志于探索的青年學子探索這一命題,化了連續五年時間,定期切磋演練,反復對比,進行各種證僞的嘗試,爲此,還把魏碑的從墓志、造像記、摩崖、碑版四個方面分别進行了各長達半年、合爲兩年的技巧演練的系統嘗試,還化了一年多時間對魏碑嘗試着從臨摹到創作的跨越——也即是今天所指的這個“藝術化運動”,進行了反復提示與推演。這還不包括前期的個别指導中所歸納出來的一些重要課題。相比之下,應該說是實踐提出問題和設定目標,以及在過程中的反復修訂目標,理論則是幫助使它條理化、秩序化,當然還有可檢證。
+ \" h3 v4 X- ^" K' Y5 b; U- B: l; C, ?/ f. E0 ~2 B
問:從前一次對話中的關於綫條的“石刻”、“中實”、“傳統筆法更新”,到這一次對話的關於“外形式”、“表現手法”、“風格與審美觀改造”,對一個書法史上的分支的魏碑,竟能進行如此體大思精的創新探索,而且在公諸于衆之前,已默默耕耘了五年,這樣認真嚴肅又很理性的書法創新,的確讓我深爲佩服。許多書法界人士認爲您是當代書壇難得一見的人才,但大都是從您兼擅創作、理論與教育的綜合全面性而有此感慨的,我今天卻看到了“另一個陳振濂”,是一個既遵奉傳統又銳意創新,在拓展、推動書法道路上蝺蝺獨行、艱難前行的有大志向、大毅力者。我能感受到您對書法的神聖的膜拜與敬仰,能感受到您的歷史責任感與使命感。過去是耳聞者多,今天是實際接觸您的思想,是有切身感受。希望您能象當年探索“學院派”一樣,再爲當代這紛亂又有些單調的書壇,貢獻出一道精美的“藝術大餐”。我憑直覺認爲:“新碑學——魏碑藝術運動”在學術含量上應該不亞于十五年前的“學院派書法創作模式”,但它可能因更貼近今天的“書法生態”而爲更多的人接受。1 R4 K8 X/ F3 {2 N/ x7 \ L- y) [
+ C; D& M: N- j: x# a
陳:謝謝您的鼓勵,愧不敢當,但這次的探索的確耗費了我很大心血,與“學院派”探索相比,我以爲學院派書法創作模式的“革命性”更強,步子邁得更大,當然離當下的書法生態也稍遠,它的意義,要在今後若干年後才會顯現出來。而“新碑學——魏碑藝術化運動”卻是一種對傳統的重新發掘,因此它的目標、宗旨與所涉“語境”,都與當下的書法生態相對貼近,大家覺得好接受,不象學院派的“主題”,不知道該如何去做,當然就容易先去拒絕了。“新碑學——魏碑藝術化運動”所涉的,基本上都是大家熟悉的,只不過解讀方式:從解讀角度與解釋理念不同而已。相比之下,學院派是重新構建:“銳意出新”,而“新碑學”則是“與古爲新”。當然,這兩種創新探索的方式沒有孰優孰劣,全在于“運用之妙存乎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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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最後還有一些問題想請教一下,首先是倡導“新碑學——魏碑藝術化運動”,如何來處置它與漢碑、唐碑之間的關係?有如“新碑學”的概念應該是包含所有的碑,漢碑唐碑本應被包括在内,但現在,您只點出魏碑,是否會産生以偏概全的問題?
. p& f i% q& C% h; f7 V- e
6 X2 V$ {2 e4 c 陳:關於這個問題,我們已有思考。漢碑是隸書,從作爲對立面的墨迹是以楷、行、草書體爲主的比較立場看,漢碑的隸書不屬于共性比較,不易出效果,故爾我們不取它作爲主要内容或曰核心主體内容。$ v+ c0 N/ ~6 q; Z& D/ P' |' x4 z
8 d; M. ]7 q6 W6 h, R/ E4 B
問:我插一下,打斷您不好意思。您剛才說漢隸與二王經典在書體上缺乏共同點,但漢隸除碑刻外還也有竹木簡與帛書等墨迹嗎?怎麽解釋這些存在的依據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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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竹木簡帛書等,都是客觀事實的存在,毋庸置疑,但在紙張發明之前的竹木簡與帛書,只是一種現象的存在而還不是主流形態的存在,尤其是竹木簡等是近百年來出土,它對幾千年書法史基本上沒有影響,尤其是它不具有經典的意義,不象魏碑藝術化運動,挑戰的是幾千年貫穿的二王經典與楷書經典。按常理,挑戰的對象越強大、越經典,如若成功當然意義也越大。因此,如若用“新碑學”去挑戰漢代竹木簡與帛書,我以爲它的價值是十分有限的。但如果去挑戰二王經典,情況就大不一樣了。這也即是我說的“颠覆”的含義。( Q( d9 g/ A3 n6 A6 k
" M: J& I. [$ C) {- v% M- l 問:那麽唐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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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唐碑的情況我已有前述,大量唐碑尤其是歐虞顔柳的楷書碑,其镌刻不具有獨立的美學意義,而是以镌刻依附于墨書綫條。因此,學唐碑其實并非是在學“碑”而在本質上卻是學“帖”。這樣的話,如果“新碑學”的方式是用唐碑之“碑”去挑戰二王唐楷,則幾乎是同類項的細微差别而已。因爲唐楷的載體本來即是唐碑,它們在技巧風格上構不成對立面,有如站在镌刻立場上說,用《淳化閣帖》去挑戰二王經典,也将百無聊賴,因爲兩者本身是一致的。《淳化閣帖》本身是墨迹的再現與依附,它怎麽能去“颠覆”二王墨迹呢?' M6 k" \ J' z, a9 I"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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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您的這種思路,有什麽參考嗎?: e0 f* j, U2 L1 B: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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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其實毋須另找參考,阮元、包世臣這些第一代碑學倡導者,都取北碑而不取漢碑唐碑,即是明證,至于康有爲更是明確:《廣藝舟雙楫》有“尊碑”“卑唐”。按我們現在的理解:尊碑的碑裏面,不也有“唐”嗎?唐碑不是碑嗎?爲什麽它不被“尊”而反而要被“卑”?不了解這些内在關係,是很難理解康有爲的表面上的“自相矛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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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 _0 @0 Z* v! P; Z5 k0 @ 問:這一思考十分精彩,很有說服力,也看出您的邏輯推演能力與思辯力的確超群,這些“矛盾”,我們過去也十分熟悉,怎麽就沒想到或發現呢?另外一個問題,則是目前“新碑學——魏碑藝術化運動”會不會有在樹立經典方面的“窘迫”與尴尬?比如,與帖學的經典名家如雲相比,魏碑的經典性不夠,且名家幾乎沒有,一個安道壹,一個鄭道昭,只是十分勉強地被列入經典序列,但認可度其實并不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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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 v: c2 b( Y5 H( x 陳:過去還曾有認爲鄭道昭、安道壹爲北朝王羲之而試圖與二王并名的,但終究是徒勞,因爲書法界并不認可。接受度太低。而且,我以爲也不必如此去思考。因爲如果非得以鄭道昭去比拟王羲之,試圖去制造一個新的權威,這其實還是擺脫不了原有帖學法帖經典、名家權威的思想方式,還是用新碑學去套老模式。其實,就象我們認定石刻綫條是獨立的美,不必去追仿墨書綫條一樣,“新碑學”應該自己樹立一種新的認識論、價值觀模式,它的具體特徵應該是:
- Q1 K0 y9 Y4 m* ?/ K4 w1 B3 M- m 一、不取以人(書家)爲權威的模式,而取非權威的方式,關注現象多于關注人物。! v' W8 |& n: M0 ?0 v9 e
二、不遵循原有的書法優劣價值觀,比如用筆筆法,比如經典風格,而是反其道而行之,多關注新發現新解讀的闡釋能力與“再生”能力,善于從平凡中發現不平凡,從不關注到重點關注,從一般存在到創新點的确立,不如此,則“新碑學——魏碑藝術化運動”即使提出了新理念,但卻仍然會被消耗于老的思維模式中,這樣的話,是我們這些倡導者與第一批實踐者的悲哀。它證明,我們的創新素質還有問題。一個好的設想,一個極有理論創新含金量的設想,本來大有成功的希望,但可能正是因爲實踐者的素質不夠而在運行、操作過程中發生偏差,最後功虧一篑。我們對此深爲警惕并會不斷進行自我誡示與自我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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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 n8 d+ k- Q; M* B 問:依您所說,其實最後“新碑學”的指向與效果,還不僅僅是一個魏碑而已,反而是牽涉到書法創新與創新思維建設、甚至是認識論、價值觀與方法論等更根本的問題?1 x8 U* K8 O: B! j
1 S& ~; l9 _& Z8 Z, N9 m 陳: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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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我注意到您前不久出了一套《講演集》,其中書名很引起我關注,因爲它有一個引題:“思想的軌迹”。您是否認爲目前中國書法進程中“思想”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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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我的確是這樣認爲并以此爲己任。我認爲,中國書法非常繁榮,目前不缺實踐家(包括創作家、理論家、教育家),但很缺思想家。而站在一個時代的視角看,沒有思想的引領,我們很難保證目前書法發展的品質。2 W# K1 b! Q; I m;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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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我是應該預祝您的“新碑學——魏碑藝術化運動”成功呢?還是應該預祝您的作爲“思想家”的影響獲得成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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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應該是前者更重要吧?腳踏實地地做好每一個構想的細節的成功,才是最可靠的成功。在這方面,我非常實際而不喜歡好高骛遠想入非非。8 s z9 C- B9 n# J8 D$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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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A1 r% y1 L; }$ |# d3 ^2 ], F4 x" j 上篇:寫于浙江省人大十一屆一次全會上1 O: ]6 K# o; {8 ?. ]
; `" H. Y8 [' c 下篇:寫于加拿大溫哥華、美國紐約旅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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