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常亚钧《优美与崇高：中国书法传统的审美观照与现代思维》

杨天才

对话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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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常亚钧《优美与崇高：中国书法传统的审美观照与现代思维》

杨天才

当代中国正经历着巨大而深刻的变动，当代中国书法的社会环境与农耕文明传统已有很大的不同。其不同之处在于，当代中国书法的社会环境处于东西方文化的互动交流与思想碰撞的历史性转型时期。在这一时期前现代、现代、后现代的历史性文化现象，梦幻般地投射在当代文化的共时屏幕上。面对这样一个令人眼花缭乱的文化景观，书法理论界也被诸如书法的继承与创新问题，书法的现代性转换问题，书法的古与今差异问题所深深地困挠，日益滋长起浓重的焦虑和危机感。

作为一名书法理论工作者，有责任、有义务对当下书坛的这些问题做出自己的解释和回答。近日，青年书法理论家常亚钧出版的理论著作《优美与崇高：中国书法传统的审美观照与现代思维》，就是一本围绕着当下书坛所关心的上述问题进行深度研究的理论著作。此书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全书28万字，分为《传统专论》、《创作评论》、《书坛散论》三部分。这本书收录作者近年来关于书法美学、书法史、书法创作等方面的论文30余篇，凝聚了他十多年书学研究的心血。

客观地说，当代中国书法理论所以被这些问题所困扰，在一定程度上是因为当代的书法理论研究与当代书法发展环境不相适应。常亚钧认为，当代书学研究必须与创作同步，书法理论必须满足其影响和指导书法创作的内在要求，这是摆在每一位书法理论工作者面前的一个历史任务。书法理论研究从来都不是孤立存在的，而是对书法创作发挥着理论先导作用。常亚钧在其第二部分的《创作评论》中，对当代书法人文精神的失落问题，当代书风流变问题，新生代书法群体文化心态问题的分析有着独到的见解。比如，他在《从应试型创作看当代书法人文精神的失落》中指出，当今的书法展赛成了书法作品的主要发表形式，这种类似科举制度的评选机制，催化了当代书家由素质型创作向应试型创作的思维调整和心理置换的过程。在这篇文章中，他还对应试型创作的负面影响认识也是深刻的。他说：“应试型创作滋生了创作者的浮躁心理，急功近利的思想使他们漠视传统经典，忽视内在人格力量的熔铸，个人才学的积累和艺术境界的提升。创作成为一种繁琐的技术性劳作、一种风格作品的复制过程。”

当今书坛无草不成书法，行草书参展，获奖比例居高不下，形成了千人一面的行草书风。而作为经典的唐楷，在当今书坛的重大展赛中销声匿迹，针对近年书坛这一热一冷现象，常亚钧深感忧虑，在其撰写的《当代书风面面观》文章中一连问了十个问题，针对行草热的问题，他进行三方面的归纳：他认为一是时代风尚的必然；二是由行草书自身艺术特点所决定；三是行草书创作占据主流书风的时代在中国书法史上并不鲜见。关于唐楷“失宠”的问题，常亚钧认为，一是康有为尊碑卑唐的书学思想影响；二是近现代新文化运动的冲击；三是唐楷书法在传播的途径上出了问题。

互联网时代拉近了我们的时空距离，改变了我们的生活方式，这一切对书法的价值观、审判观、创作观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这势必会引起对书法传统意义上的改变和对现代性认识。常亚钧在其著作中，对传统的观照以及书法的现代性的阐释亦有其独到见解。

关于书论传统，摆在我们面前的传统不是一个，而是两个：一个是19世纪以前古代书论的传统；一个是百年来，特别是“五四”以来逐步形成的现当代文化传统。我们不能只看到前一个传统，而无视或轻视后一个传统，更不能认为后一个传统完全是反传统或与传统整体断裂的。

今古、新旧两个传统都是我们的传统，都是融入我们的血肉，都是对我们的书法发生过、今天还继续在发生重大影响的传统。但是，我们必须承认，在古今两个传统之间，存在过激烈的变革、断裂和更新，而且这种变革和更新带有根本性、全局性，是一种质变。

在新旧两个传统之间虽然存在质变与断裂即“异质性”一面，但同样存在着保存与继承关系的另一面。读常亚钧著作中的文章，明显地可以感到他的理论保留和吸纳了古代书论中有价值、有生命的东西。他以开放的胸怀，深远的视域，自觉站在现代意识的高度来审视书法的传统与当代书法现状，从中作出新的理论阐释。比如，他在《论颜真卿书法美学范式的历史价值在当代书法创作空间的消解》中写道：“颜真卿的出现以及他所创造的独特审美范式，打破了二王系统独领风骚的传统书法格局，使帖学领域增添了新的亮色，也促使中国帖派书法沿着这两条审美的线索传承和发展。”

在书法理论界有一个非常典型的悖论：一方面竭力论证当代书法理论完全处于西方文艺理论的影响和支配之下，丧失了自己的话语；另一方面仍津津有味地使用西方文艺理论的话语，演绎着西方文化的思辨逻辑。常亚钧的书法理论中虽然借用西方美学理论话语，但他的理论始终立足于中国传统书论基础之上。这是因为，任何一个书家、理论家无不处在一个直接被传统包围和影响之中，不管你是否承认意识到这一点。这里存在一个以当代人立场出发，与新、旧两个传统发生不同关系：一是时空的距离关系；二是影响的直接、间接关系。毫无疑问，我们直接所处的是现代文化的传统，这里不存在时空的距离，传统与当今现实紧密交融，现实就浸润在传统的包围之中，传统也融入了当代书法之中；而古代书论与则当代人之间有着数百年的时间距离和社会生活环境、制度和精神文化氛围的变迁所形成的空间距离，这种时空距离造成了当代人与王羲之、颜真卿、赵孟頫等古代书家的陌生感，为此，常亚钧通过对这些古代书家的书法特质和精神世界进行还原与诠释，以求剖析他们的艺术状态和创作的本来初衷。常亚钧在书中论述颜真卿书法美学范式的历史价值，赵孟頫古典主义书法美学范式的历史得失，董其昌、徐渭书法艺术的比较就是从此种书法角度切入的。

现当代书法理论所形成的过程，是书法理论不断超越古典走向现代的过程。“现代”是一个时间概念，是相对于“古代”而言的。在中国，它又与社会性质的变化，与经济、政治、文化、生活密切相关；在书法上，现代又体现新的出书法和审美观念的形成和发展。常亚钧书法的现代思维，体现在其关注和研究当代书法发展中的新态势、新动向，能从理论上给予及时说明。比如，他在第三部分《书坛散论》中的《现代思维与传统文化》、《当代书学研究边缘化倾向引发的思考》、《拓展与置换》、《传统书法逆境创作心理透视》等文章，以其一贯的历史主义立场和直面人生的理论风格，直言不讳地揭示当代书法的弊端，不但体现了他的现代意识、超前意识，也充分表现出他作为一个理论家的勇气和良知。

读常亚钧著作中的理论文章，我们可以感受到他的理论研究在思想、观念、方法上是有其独特见解和深刻认识的。他的文章以最大的力量关注和研究书法创作的新现象、新特点、新态势，对于这些问题，他力求从理论上给予及时、客观地说明。常亚钧的这本理论著作，可以强烈地感受到他的理论立足于传统书论，以一种更为开阔的视野和包容的心胸开放的胸怀，大胆吸收东西方文化和优秀的理论成果，进行创造性的融合与阐发。他的书法理论思想也开始成熟起来。我认为，当代的书法理论正逐步构建起多元、丰富的适合于当代书法创作前沿和发展趋向的理论，这也许是中国当代书法理论所要努力的方向，我希望与亚钧道兄一同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