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当代书法运动的民间化倾向

朱中原

[watermark]当代书法运动的民间化倾向
朱中原

    在书法学术中，“民间化”本身包含着以下两个层面的内容：一是指书法创作与取法素材中的民间意识与民间化倾向；二是指书法运动的民间化、非官方化、非主流化、非体制化倾向。前者的活动主体主要是指“流行书风”及“新民间书风”的倡导者和实践者，后者的活动主体则是指一部分独立于书协或体制之外的、从事自由创作与研究的非主流、边缘化书法群体。本文论述，主要在于后者而非前者，即本文所指涉的“民间化”，并非指书法创作素材的民间化取向，而是指书法运动的民间化倾向。
中国当代书法的民间化运动在文化学上体现了三个层面的意义和指向：一是多元化、多层次化的文化语境与文化形态的诞生；二是艺术与文化审美的非主流性、非中心性与后现代性；三是对传统审美意识形态的消解与重构，对人文精神的重新阐释。中国当代书法的民间化运动在社会学上也同样体现了三个层面的内涵：一是多元化社会力量的诞生与多元化、多极化的社会分层与文化消费群体的诞生；二是非主流群体、民间群体与主流群体及官方体制的合法化博弈及对话机制的建立；三是中国社会民主机制的日益完善。
其实从书法的本体形态及根源上讲，书法作为一种汉字书写艺术，它本身就应该属于一种自由的民间的艺术形态，而非官方的体制的艺术形态。从原始彩陶的出现、甲骨文、金文的诞生、篆籀文字的成型、汉字的隶化、楷化与草化、碑学运动的大盛、民间书法运动的勃兴、流行书风的盛行、现代派书法、学院派书法的风行等等中国书法的书写载体及书风、思潮的演变中，我们都可以看到，任何一次汉字运动及书法运动，都不是任何官方力量和体制力量所能催生的，也不是任何官方力量和体制力量所能控制和压制的，而是人类审美经验的不断积淀和不断完善，是书法本体的自我演变与自我成型。当然，这其中也离不开官方的意识形态的影响与控制，如汉代的读经运动，唐代的科举取仕运动、明末的复古运动、清代中后期的文字狱与碑学运动等等，都可以看作是一定程度上的官方推动。这在中国独特的政治文化语境下是不可避免的，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是，所有以上这些官方所发起的文化与书法运动，都只是短暂性的，并不具有决定性的意义与作用。政治意识形态与审美意识形态之间并不能划等号。政治意识形态可以影响社会的运动与制度的变迁，可以主宰社会的演变与政治体制层面的改革，但无法主宰审美意识形态领域的文化运动。
- P: l8 u, A& Q1 |# T/ V但是，如果把以上的论述与下面的事实相联系，就会发现一个悖论：从书法本体上说，书法的运动都应该是本体性的、自发性的、内生性的，而非体制性、外生性的。然而，事实上，在中国漫长的封建历史中，书法却处处受到儒家政治意识形态的影响与制约，处处受到官方力量的推动与控制，书法无一不显示出了中国独特的儒家精神与道家精神，书法的伦理建构功能和社会建构使命被官方过于夸大了，长期以来，“书以载道”成了书法家的终极使命。也就是说，理论意义上的本体性、自发性、内生性与现实意义上的官方性、体制性发生了悖论与冲突。书法本来是可以依靠自身本体的演变而产生书法运动的，然而却总是被外部力量——官方所推动。这又如何解释？我们认为，这是与中国独特的文人政治体系密不可分的。文人治国是中国的一大传统，也是中国窘异于西方国家的独特之处。而书法本来就是文人用以进行自我人格建构与社会建构、用以作为仕途晋升的艺术载体，所以，由文人所引发的政治层面的变革与运动必然会波及到文学与书法层面的变革与运动，而封建时代的文人大多都是身居高位的庙堂文人、体制文人或官方文人，因而，他们对于书法的影响是决定性的甚至是终极性的。这是不容置疑的。
( N! C# b/ |/ W# p3 z然而当历史发展到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后，中国的文学及书法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这种变化不仅表现在审美意识形态上，而且也表现在文学及书法运动的主体上。如当代文学中的“寻根文学”、“反思文学”、“新女性文学”、“80后作家群”、“先锋派文学”等等，都不是政治层面的文学运动，而是由文学创作主体所自发产生的文学思潮与运动。贾平凹、刘心武、韩少功、阿城、王安忆、余华、格非、叶兆言、苏童乃至80后的李红旗、李傻傻、郭敬明等等，他们大多是非体制性非官方文人作家，然而却引领了中国当代文学的审美思潮与运动的变化。同样，中国书坛，尽管有中国书协的大力推动，但是，当代中国书法运动却主要不是由书协及官方所推动的，而是书法家群体的自发性文化行为。尽管中国书协连续举办了这么多届全国展，但是这并不能成为促使当代中国书法运动催生的合理化注解。“流行书风”运动是由王镛、沃兴华、郭子绪、刘正成、石开、王澄等民间人士发起的，而他们并不代表官方与主流的意志；“学院派”书法是由陈振濂等几个学院教授发起的，也不代表官方意志；“现代派”书法和“墨象派”书法则主要是由邱振中、邵岩、杨林、曾来德等少数人士所发起的，他们的民间性质更为明显；手札书风及民间书法尽管是在由中国书协所主办的全国展和中青展中出现并流行的，但这更多的是体现了地域书风与书家群体的自发性行为，也与官方体制无关。
1 E8 f2 e& R  O7 n! o7 B9 Y/ L1 m/ O更值得一提的是，现在网络传播日益发达，网络媒体的勃兴更为民间运动提供了阵地，这个阵地包括舆论阵地和活动阵地。现在的书法网络论坛、社区等等，几乎完全成了民间书法人士活动的场地，书法江湖、书法网、中国书法家网等一度火暴。网上展览、网上销售、网络言论、论坛成为了民间书法运动的主要表现渠道。特别是网络展览近年来日益成为了一条民间书家表达自身利益的渠道，网络展览与传统的展厅展览相比，更具有公开性、开放性、大众性、民主性、自由性等特点，它不受任何主办单位及领导人的制约与束缚，更能自由地表达民间意志。而且，网络书法展严格意义上说没有传统书法展览的评委会，没有话语霸权，所有的网友、书家都是评委。虽然网友及书家的水平也良莠不齐，但是这无论如何，都比传统展览更具有合理性和科学性。而且，随着网络的进一步发展与完善，网站本身的运作也更加成熟，一些很有实力的网站还可以举办一些具有实际意义的书法活动及公益活动，如近年来书法网就连续举办了“书法网2004年度.书坛十大年度人物评选活动”、“书艺公社首届签约书家联展活动”、“2004—2005书法网年度书坛精英活动”、“中国北京.韩国济州2005书法交流展”、“2005全国著名书画家承德采风暨公益活动”等十余项活动，而且在中国书坛产生了重大影响。不仅如此，书法网还第一时间全程跟踪采访报道了诸如“第三届流行书风.流行印风展”等这样的全国性民间书法展览活动，其中尤为值得注意的是，书法网还邀请了展览的观察者张俊东等人撰写了一系列观察与思考评论，作为第三只眼观察“流行书风”。这是非常值得人称道的。另外，像比较有名的书法江湖网在言论上也是畅所欲言，成为了目前日访问量最大的书法专业性网站。
通过对当今中国书法运动及文化形态的综合考量，我们发现，促使当今中国书法运动的民间化倾向的因素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一是多元化文化思潮的勃兴。多元化文化思潮为书法的民间化运动提供了文化上的参考。多元化打破了传统的主流与中心性地位，打破了单一政治意识形态和审美意识形态的束缚，使得书法及文化活动有了广阔的民间活动空间。多元化是与一元化、单极化相对立的。多元化的形成就是对一元化、单极化的抗衡与博弈。在书协一元化思想的控制下，多元化思潮就只可能存活于民间。二是书法家主体的变化。书法家主体的变化主要表现在书法家身份的多元化与多极化。我曾经在多篇文章中论述过，当代语境下的书法家身份已经从传统的庙堂文人群体中分化出来，即从传统的大文化人中分化成为专业的、专职的书法家群体，当然这一群体中也仍然有一部分人属于现代文人群体（现代书法家群体并不都属于文人群体）。书法家群体从传统文人向现代文人的转变，从根本上改变了书法家主体的构成，也改变了书法运动的主体因素。因为，传统的书法家群体——庙堂文人都以官方和庙堂作为活动场所，庙堂本身就是一种森严的体制，而在这种森严的体制控制下，民间性的书法运动及思潮是不太可能产生多大的影响的。但是现代书法家群体身份一变，传统文人的庙堂和体制没有了，而转变为现代的“公共广场”（陈思和语），传统的书法家群体也转变为现代的“公共知识分子”群体。现代书法家群体多是活跃于现代多个职业和岗位的“公共知识分子”群体，脱离了体制性的束缚，这就从根本上扩大了他们的活动及思想空间。因而，民间书法运动的勃兴便成为可能。三是现代传媒的勃兴。现代传媒是当代多元文化的一个折射，也是开放民主社会现代性进程的一个重要标志。现代传媒的本质特征即是开放性、公共性、传播性和大众性。现代传媒的这几个本质特性也在一定程度上使得艺术的传播和多元文化思潮的扩散成为可能。而且，最为重要的是，现代传媒本身出于其商业视角，它完全可能为商业性的民间性的艺术行为及运动提供活动的场地和舆论空间。当代书法运动的民间化倾向离不开现代传媒的舆论支持。如由王镛、石开、符书铭、王澄等人策划主持的“第三届流行书风.流行印风大展”虽然是一种民间性的书法展览，但是却受到了诸如《中国青年报》、《北京青年报》、《新京报》、《北京晚报》、《华夏时报》等国内强势新闻媒体的广泛关注；由书法网策划的“书艺公社首届签约书家联展”、“中国北京.韩国济州2005书法交流展”等活动也同样受到了国内许多新闻媒体的舆论关注，新闻媒体与大众传媒介入书法领域，既是对当代书法运动的一种关注，也是一种舆论支持，它为书法的民间性活动与运动了提供了某种合法性的注解。四是书法精英人物的启蒙与推动。当代书法运动的民间化倾向，是与书法精英人物的启蒙与大力推动分不开的。当代书坛，尽管五花八门，鱼龙混杂，但仍不乏一批有着强烈进取意识与思想意识的书法精英群体。正是他们的出现，才完成了1980年代——1990年代中国书法的重新启蒙，也正是他们的出现，也才使得中国书法除了进行体制性的运作之外，还获得了广泛的民间活动空间。孙伯翔、桂雍、费新我、刘正成、王镛、郭子绪、石开、白砥、陈振濂、曾来德、古干、王南溟等等，都成为了中国书坛的活跃人物，其中，有相当一批人都不是属于体制内的，而是以民间身份出现的。从根本上说，中国书法的各种思潮与流派的出现并不具有体制性因素，而更多的是得益于民间性的自发性的社会行为，是书法精英的个体自觉与书法大众的群体启蒙结果。王镛、郭子绪、刘正成、石开等引领了“流行书风”，陈振濂引领了“学院派书法”，周俊杰引领了“新古典主义”书法，张海引领了“中原书风”，黄苗子、张强、朱青生、傅京生、杨应时、王南溟、庄天明、古干、邵岩、王冬龄、朱乃正等引领了“现代书法”，邱世鸿、何昌贵、冯宝麟、吴又华、胡湛、小舟（周建强）等人引领了“新文人书法”，等等。这些群体性的书法运动，都是一种民间性的自发性的运动。

将载上海《书法》杂志2005年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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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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