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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朝花夕拾

鲍文清/《启功杂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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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7-1 07:57 | 显示全部楼层

鲍文清/《启功杂忆》

生 活
  启功最早的住处是在东城区的前马厂胡同和黑芝麻胡同,后来母死姑亡,加上他被划成“右派”,就搬到了内侄章景怀的住处——小乘巷,这地方离北师大近一些,上班比较方便。二十多年前,正值改革开放之初,学校房子紧张,好在启功对此倒是无所求,有一个栖身之处就够了。小乘巷的房子只有两间旧平房,已属破烂不堪,住着启功夫妇两个人。启功的老伴一直以来以未能给启功生下一男半女而抱恨。病重的时候,曾劝启功能在诸多内侄中认养一个,启功问:“你想过认哪一个呢?”老伴说:“小华呀!这孩子我观察好久啦,朴实率

直,我死后就托付他照顾你的晚年了!”
  启功是位好好先生,家里的事都是老伴操持,对众内侄一向采取等距离外交,凡事一视同仁。老伴过世后,他才渐渐感到老伴的先见之明,深感孤身生活有多么不方便。
  他的内侄章景怀在一家建筑公司当司机,为人很实在,不抽烟,不喝酒,在单位评上先进也不去领证,这样的本性很对启功的脾气,于是他们两个人就在一起生活了。后来内侄到了结婚年龄,启功就不得不在学校要了一间房子给他们结婚。启功说:“假如他们不结婚,可能还不会在一起住,自然形成他俩就跟着我啦。”这间房子就成了董寿平为启功题的“启功第二窟”。有时,小乘巷来了不速之客,启功就搬到这里偷几天清闲。但两边跑着终究不方便,学校便彻底解决了启功住房问题,这才搬到“第三窟”的新房,这地方不大,但环境优雅。这“第三窟”是北师大的“小红楼”,建于20世纪50年代初,楼分两层,每层就住两户,四间房。启功住在楼上西侧。小小的房间还是招架不住,两年后,为了工作需要,学校又把楼下西侧的一套,供给他工作之用,免收房租,但启功仍旧照交房租。
  启功为自己所居“第三窟”起名为“浮光掠影楼”,还赋诗一首:
  窗前风动绿阴稠,无愧浮光掠影楼。
  因病懒开尘土砚,枯肠搔遍雪霜头。
  巡檐偶遇伤弓雀,行路多逢砺角牛。
  原借半龛弥勒席,常开笑口不知愁。
  “浮光掠影楼”外面的环境还算安静。围着院子是一圈四季青的冬青,院子里有两三棵巨大的梧桐树,片片叶子都像小蒲扇那么大,还有香椿树和月季花……
  出启功家小院向右是学院内一条窄窄的小马路,车辆来回穿行。向左有个很大的花坛,坛中种有各种各样的花草,傍晚住在院子里的老少,常常围坐花坛边乘凉。再向南,是许多枫树和核桃树,再向北,是一片遮天蔽日的大槐树。“浮光掠影”的大院子里,真是一片郁郁葱葱碧绿的世界,比小乘巷四周嘈杂的环境好多了。
  楼上有四间房子,启功住两间,另外两间是给照顾他的侄子、侄媳和侄孙子住。
  客厅的西墙下,放着一个硬的木制长沙发和两个小沙发,坐上去一点不舒服,稍坐时间长一些,腰、背都被硌得生疼,等站起来屁股和腿都是酸疼麻木的。
  南窗下摆了一张长型木桌,桌子的多半边堆着乱七八糟的小报、纸张、笔墨之物;另一半铺着一块毡子,对面放有两把木椅。北墙下是一张看去颇有年头的红木桌子,木色暗红有光泽,两头镶有黄澄澄的铜拉手。
  客厅内两边有一门通向另一房间,是启功卧室,一张小铁床摆在靠阳台门东边的墙角边,枕头边放有两个小布动物玩具,床头前立着一个高台柜子,上面放有饼干盒和书报等。除此以外,房子里的三面墙全是顶天立地的书柜和书架,要想拿柜子顶层的书必须蹬着梯子上去才能取下。
  你看过这样吃冰激凌的吗?我在启功家里见过。
  一年7月的一个大毒太阳的夏天,我来到启功家。和往常一样,敲门后,先听到启功的咳嗽声,接着便问:“哪位?”开了门只见他左手拿着一个装冰激凌的小白塑料盒,右手握着小木勺,一口一口地往嘴里送冰激凌。老先生这么爱吃冰激凌,一点都不怕凉,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到屋里坐下以后,冰激凌也吃完了,还用小木勺一遍一遍地刮,这可能是怕浪费,再就是还没吃够。接着他又弯下腰从地上拿起了一个小暖瓶,把水往冰激凌纸盒里倒了一点,拿手摇了摇,仰头喝到了肚子里。
  目睹这个情景,我心里很不是滋味。老先生怎么这么会过日子!“我不知您这么爱吃,也不怕凉……下次来一定带两大盒日本式的冰激凌给您,叫您吃个够!”我感慨地说。
  无独有偶,想起了另一件事。
  青年作家陆昕写过这样一个故事:“……有一次,我去先生家闲谈,先生拿出芦柑招待,我们边吃边谈,我吃完了一个,先生刚吃了半个,忽有人来了,且来访者级别甚高,有众多随员。我见桌上食物凌乱不堪,便匆匆收拾了一下,顺手将芦柑皮和先生吃剩的半个一齐丢进沙发旁的纸篓里。客人走后,先生坐下来,眼睛到处瞧。我问:‘您找什么呢?’先生说:‘我记得我那个芦柑没吃完,怎么就没了?’我大窘忙说:‘让我给扔了。’先生一愣:‘别扔,那个还可以吃。’随即起身到厨房去,我也赶忙追过去,先生正在厨房的簸箕里寻找。先生见我来了,问:‘怎么这儿没有?’我说:‘我扔在客厅的纸篓里了。’先生又转身回到客厅,一边弯腰从纸篓里找出那半个芦柑,一边说:‘用水冲冲还可以吃。’我连忙去夺,说:‘我来吃,我扔的我吃。’先生却拿得紧紧的,道:‘不,不,你们年轻人哪能这样,我来我来。’随即先生走到厕所用凉水冲了冲,吃了。我生平脸上发烧的事并不算多,这可算得上是一回。”
 启功在生活上很好伺候,吃东西特别将就。
  有一次,我去他家他正准备吃饭。一个小木头长盘子里放了一个小碗,碗里盛了大口吃、也就能吃三四口的面条;另外两个小盘,一盘装了一点面酱,另一盘放了五六块小黄瓜条。老人端坐在桌前,满有兴趣地吃得津津有味。我忍不住开始发表意见:“您这顿饭可没多大营养啊,再说量也不足,这么凑合哪行……”


  吃罢饭,启功又把碗筷端端正正地摆在木盘里,端起来要去刷碗。我立即说:“我去刷吧!”他顿了一会儿,对我说:“你知道怎么刷?又在哪儿刷?刷完后又往哪儿放?”我反驳说:“刷个碗谁不会,刷完就放在碗柜里呗!”他根本不理,两手端着木盘,一边嘟囔,一边往厨房走,我就跟在他后头,真想看看他刷碗是不是有什么新花样!果真花样很新——先一个一个把碗碟刷好,再一个一个地拿在手里,把水甩得干干净净,再一个一个整整齐齐地摆在木盘子里,最后端端正正放回柜子里的上端,嘴里还是嘟嘟囔囔地说:“这,你会吗?最后就该这样的放在这个地方……”说完还拿手指了一下。
  碗刷完,我又跟在他身后回到原来的座位上,他很是得意的样子。
  他刚坐下,胳膊一蹭,把一把小刀刮到了地上。我说:“您别动,我来捡!”他又不急不慢地说:“你知掉在哪儿?”我说:“那不就掉在您坐的椅子下面吗?”他说:“我自己能捡,为什么这么点自由都不给我!”
  启功很讲礼节,他每逢出门或给学生讲课,总是穿得西装革履,整整齐齐。一回到家里便宽衣解带,怎么舒服就怎么来。在家中衣饰就很不讲究了。冬天的棉袄,袖口处半尺长的大口子,他照穿不误。秋天的毛衣,袖口上有许许多多的大小洞,他照样穿得心满意足。下身喜穿肥肥大大的绒裤或秋裤,足蹬旧得也有年头的千层底布鞋。
  数十年节衣缩食,所有“俸禄”,全用在买书和周济别人上,家中至今除了堆得满满的书籍,别无他物。平时,就是他侄子、侄媳照顾他。他们俩都有自己的工作,下班回来就紧忙乎给启功做饭,他饿时,就吃几片饼干。他从来没请过保姆,他没有儿女,他说,至今能有侄子侄媳妇关照他就很满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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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7-1 07:57 | 显示全部楼层

鲍文清/《启功杂忆》

荣 辱
  如今已快92岁的启功先生,他的博学、他的幽默、他的超脱、他的慈善、他的坦然告诉了人们:他看待人生的态度是和别人不一样的。
  他还带着博士研究生,按时去书房给他们上课、答疑。他每天要借助高倍放大镜读书看报,关心国家大事。因白内障和黄斑病变严重影响视力,他已经很难用毛笔写字,就用硬笔写文章或随笔。由于目疾影响,他行动不便,目前已很少接待客人、出行,开会要借助轮椅


  87岁时,国务院聘请他担任中央文史研究馆馆长。他于91岁出席全国政协第十届全体会议,再次当选为全国政协常委。有上百年历史的杭州西泠印社,请他担任社长,他欣然接受了。
  启功先生既是一位高逸之士,又是一个尘世凡人,在他的身上集中体现了人间正直、善良、宽厚、博爱的美德。人与人之间产生一种爱的关系是十分重要的,要有同情心,要有责任心,只要我们学会了这两点,这个世界就会美好得多。
  一般老人,多爱回忆,启功却极少回忆,即便回忆也只是文坛掌故、名士逸闻,并无伤感之情。“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启功先生的生命力极似原上草,顽强旺盛,是心智的力量填补了体魄的不足。
  难道启功先生真的没有悲伤,真的没有烦恼吗?不!
  对启功在二十年中所遭受的苦难,人们只能通过他对亲人、恩人、友人的纪念文字中获得片言只语的了解,更多的只能从他充满调侃幽默的诗句韵文中体味到。他对自己的不幸经历从来没有写过任何回忆文章,也从来没有对过去的人和事发表过任何看法。家人和朋友感觉他一定有很多委屈,希望他能够诉说出来排解悲情。人们遭受苦难,受委屈时,何尝不可悲怆地呼天地父母,何尝不可诉说、抱怨,寻求解脱,这本是无可非议的人之常情。但,启功从不抱怨,也不肯讲出来。
  有很多人曾问他:“您一生经历了那么多的坎坷,为何还这样开朗?您是怎样对待人生的?”
  他很平静地说:“人的一生主要是‘过去’和‘未来’,‘现在’很短暂,已经过去的事,还想它做什么?要多想未来。我幼年丧父,中年丧母,老年失去老伴,没有子女,但很舒服,什么牵挂也没有了。当‘右派’不许我教书,我因祸得福,写了许多文章。幸亏有那么些曲折,让我受到了锻炼。一个人的思想形成有许多因素,遇到挫折我不生气。我最反对温习烦恼,自讨不痛快干什么!”
  启功先生能够把一个人的自我成败从小悲中解脱出来,转成一种养生之道,也许这就是他为何九十高龄而精神健旺的原因。
  启功先生把痛苦放到哪里去了呢?
  启功说:“我是相信命运的,但不是通常大家理解的宿命论的命运,这‘命运’是由时间、地点、条件构成的,三者缺一不可,三方面差一点碰不在一起,也构不成我指的‘命运’。被划成‘右派’,可以说是‘命运’的安排。”
  这是对“命运”多么富于哲理的解释!
  被划成“右派”,受苦的不仅是他一个人,他说:“这场浩劫是整个社会的悲剧,是人们在历史上写下的一幕幕悲剧的延续!”他没有指责,而是默默地容忍了一切。他没有把苦挂在嘴上,没有写到书里,更不拿来显现在身上,因为他确实不愿意让它们流入这个世界,再次增加烦恼。
  有一位先生,当年批判“右派”时批启功积极,后来见到启功,觉得很不好意思,启功反而安慰他说:“那个时候好比在演戏,让你唱诸葛亮,让我唱马谡,戏唱完啦就过去了。”这是启功的真心话。
  先哲在《大丈夫论》中讲道:“世间众生以破苦故名为解脱,修悲者破他苦即是胜解脱也。”惟有明了缘由的智者才能有如此度量。启功虽是一个凡人,可他所作所为堪称大丈夫!
  “******”结束时,启功已经开辟了一条对古代字体和诗文声律进行独创研究的蹊径,他已融会了古典文学、经学、史学、哲学、宗教学以及书法史、绘画史、礼仪民俗、古代典章制度等诸多学科,被他称为业余嗜好的书法,由于史无前例的“运动”而练得“登峰造极”,所获得的声誉远远超过了他的本职工作。
  他这个“右派”被彻底平反了!接着,书法家、画家、诗人、文物鉴定家、教育家等各种头衔来了!崇拜者来了!荣誉、地位、财富都来了!
  这一切,启功依然平静面对。苦尽甘来他轻声吟唱:“荣枯弹指何关竟。”无论逆顺伴随,好丑面前,他都能心平气和,不生烦恼。
  启功那首广为流传、看似戏言的《自撰墓志铭》中曰:
  中学生,副教授。博不精,专不透。名虽扬,实不够。高不成,低不就。面微圆,皮欠厚。妻已亡,并无后。丧犹新,病照旧。六十六,非不寿。八宝山,渐相凑。计平生,谥日陋。身与名,一齐臭。
  这首写于“******”结束后的三言诗,诗不诗,词不词,是一顺口溜,风格谑调,但这正是他参透几十年苦辣酸甜的感受。
  通过这苍凉的话语,人们不难想像,一个政治上被孤立的人,亲情对他是多么的重要,更可以感受到启功在失去至亲、恩师以后,在无情的岁月中独自承受了多么大的痛苦,孤独无助使他对每一滴同情的眼泪都那样珍惜和怀念。

 启功先生的人格具有一种与众不同的魅力!
  时下市场经济大潮中,出现一批追名逐利之人,一张小小的名片上,恨不得把自己曾经任过的任何一个职务都写上。而启功素来不印这样的名片。在小乘巷住时印过一张名片上只写“启功”二字,其他一概不提。事实上启功先生的名人头衔,罗列起来恐怕不是一张名片能容纳得了的。我第一次在小乘巷采访他时说漏了嘴,称他是“书法大师”,他马上正色加

以纠正说:“你把‘大师’两个字去掉,我顶多只是一个爱写字的书法家而已!”就在那次谈话中,我看到桌上堆放着一叠散发出油墨味的书稿校样。
  我问:“这是您的大作?”
  他说:“哪里,这是中华书局准备出版的一部分旧稿,书名叫《启功丛稿》,不值得看的。一定要看,你就看我写的这段前言吧!”
  功幼而失学,曾读书背书,虽不解其义,而获记其句逗。曾学书学画,以至卖所书所画,遂渐能识古今书画之真伪。又曾学诗学文,进而教诗教文,久而诗略悟其律,文略悟其法。究之,庞杂寡要,无家可成焉。
  今谬承中华书局辑印拙作零篇,为此小集,其曾单行成册者,如《古代字体论稿》、《诗文声律论稿》,不复阑入。笔濡颡,书此前言,忸怩之情,读者不难烛照。
  此册所存,或以曾贡严师,蒙掀髯而颔首者;或以曾呈益友,见拊掌而破颜者。非敢炫其芜篇,庶以铭斯高谊。
  昔郑板桥自叙其诗钞有言:“死后如有托名翻板,将平日无聊应酬之作,改窜烂入,吾必为厉鬼,以击其脑。”夫有鬼无鬼,为变为厉,俱非吾之所知;惟欲藉此申明,凡拙作零篇,昔已刊而今不取者,皆属无聊之作耳。
  旧作《沁园春》一首题稿册之前者,附录于此,以当自赞。其词曰:
  “检点平生,往日全非,百事无聊。计幼时孤露,中年坎坷,如今渐老,幻想俱抛。半世生涯,教书卖画,不过闲吹乞食箫。谁似我,真有名无实,饭桶脓包。偶然弄些蹊跷,像博学多闻见解超。
  笑左翻右找,东拼西凑,繁繁琐琐,絮絮叨叨。这样文章,人人会作,惭愧篇篇稿费高。收拾起,一孤堆拉杂,敬待摧烧。”
  1981年夏历新春,启功自识,时我生已入第七十年矣。
  读罢这篇“自赞”词,我不禁愕然。很多人都知道,他在自己的书屋中治学四五十年,学识宏通,对清史、美术史、书法史、文学史、古典文学、考证学,均有独到的研究。他写的《古代字体论稿》、《诗文声律论稿》、《红楼梦札记》、《红楼梦注释》等,都是考证精粹、立论扎实、材料丰富、文字简练之作。他是全国著名的书法家、史学家和文学家。
  我实在弄不明白老先生何以自谦若此?
  我说:“启功先生,您这篇文字怕不是在闹情绪吧?”
  他说:“不,这是我大半辈子的真实写照,不少人称我这个家,那个家,其实我算不上什么家,一定要算,顶多是个杂家而已。不过,杂也有杂的用处,许多稀里古怪的问题,我都能对付着解释。”
  启功先生一生淡泊名利,乐于助人。至于说到钱,他更是不屑一顾。在小乘巷的时候,他书房里挂着一个纸袋子,每月领的薪水或拿了稿费,他就数也不数往袋子里一塞,管家侄媳妇要买什么,只管从袋子里往外掏,用多少他也从不过问。从他的薪俸、所受馈赠和酬答的消费情形看,这些钱除了他自己维持生活花费的极少一些外,其余大部分用来帮助生活较差的亲人,报答有恩义于己的人。启功说:“不是说我清廉,我现在对钱,真不想多要!”他说话的声音突然高八度,说:“我要钱苦于没处花!我喜欢买点古字画呀,买点古玩艺儿、古书,现在也没处买,买了又往哪儿搁呀!”
  我抬头看见墙上挂着一副对联:
  立身苦被浮名累
  涉世无如本色难。
  我想这大概是启功一生信守不渝的座右铭吧!启功在他每一本书的前面都有一篇类似的文字,我渐渐懂得了启功的这些话并非“自我嘲弄”或玩世不恭,而是这位谦谦君子的真心话。
  《启功韵语》的自序是:
  “这本小册子,是我从十几岁学作仄仄平平仄的句子开始,直到今年,许多岁月中偶然留下部分语言的记录。这些语言,可美其名曰‘诗’,比较恰当,应当算是‘胡说’。我们这族人在古代曾被广义地称为‘胡人’,那么胡人后裔所说,当然不愧为胡说,即使特别优待称之为诗,也只是胡说的‘诗’。”
  他解释说,我这些胡说的语言,总舍不得抛掉“韵”,我所理解的韵,并不专指陆法言“我辈数人,定则定矣”的框框,也不是后来各种韵书规定的部分,只是北京人所说的“合辙押韵”的辙和韵,也就是念着顺口,听着顺耳的“顺”而已……。
  至于这些“韵语”的内容,绝大部分是论诗、题画、失眠、害病之作,而且常常“杂以嘲戏”,还有应付征求的题饰,更可说是“打鸭子上架”之作,都与和尚养马的不韵相距不远,有损这个“韵”字,确是无可自辩的。
  《启功书画留影册》自序是:
  启功自幼喜好绘画,曾经希望长大了作个画家。15岁后从师学画,终因画不够成熟,无法藉以谋生,便作了童蒙师,陆续走上在中学、大学教语文的道路,画艺虽未完全抛掉,但进益不多。40年前,教育工作又要求“专业思想”当然兼顾既不可能,同时也不许可了。
 这时以后,写字虽然不能拿出手去,但自己在家废纸乱涂,也还受卖纸的欢迎。历次满墙贴大字报的时候,我更是大显身手的一名抄写匠,或者竟成为“抄写将”,总之毛笔字总算没有间断地写。至今虽不够成熟,总还误匠不多。至于册中那几幅画,更是临时为装点展览会场略增热闹的。抛荒了40多年,临时磨枪的产物,焉能登大雅之堂。
  我虽然写了许多年的字,但手下并没留下什么成品,现在印在这里的一些,都是已经公

馈赠出去了的,其中大部分是前年冬天为募集“励耘奖学助学金”时,奉送给捐重资的仗义朋友作为纪念物的一部分。为什么不说是售出的展览品?因为我的习作字画,根本值不了那些钱。物轻谊重,不说是良朋义举的纪念品,可又能算什么呢?其次,是一些平时临碑帖的小幅,已被亲友分存,这次是借回拍照的。由以上原因,所以题目选用“留影”二字,大约可算比较恰当而且符合实际的。
  人生“老”与“懒”常常密切联系着。今年夏天过后,我即八十足岁了,即使自奋秉烛之勤,又能再写多少呢?何况体力日见其懒,手眼日见其退,所以赶快印出这点点旧作来,为的是早些求得高明指教,趁此余光,努力争取鞭策,万一得到纠正机会而再有寸进,都是尊敬的读者所赐,诚望批评,不胜企盼之至。
  这篇自序,是启先生对往事的回忆,是他淡淡愁绪的抒发。
  当他回忆人生的遭遇时,经常自嘲地说:“我这一生经历的坎坷,哪一步也没走到点儿上,到现在也就什么都无所谓了!”
  “什么都无所谓了!”透露了他对自己人生命运的看法和高不可及的生活态度。他和别人观察问题的角度就是不一样,对处事和处情有独到之处,所以他才能了解人生而笑傲古今。即便在自嘲的生病中,时不时也要对人生东打一头西打一棒槌。如:
  其一:
  别肠如车轮,一日一万周。
  昌黎有妙喻,恰似老夫头。
  FA**Lun亦常转,佛法号难求。
  如何我脑壳,妄与FA**Lun侔。
  秋波只一转,张生得好逑。
  我眼日日转,不获一睢鸠。
  日月当中天,阅五大洲。
  自转与公转,纵横一何稠。
  团开笑口,不见颜色愁。
  转来亿万载,曾未一作呕。
  车轮转有数,吾头转无休。
  久病且自勉,安心学地球。
  其二:
  天旋地转。这次真完蛋。
  毛孔内,滋凉汗。
  倒翻肠与肚,坐卧周身颤。
  头至脚,细胞个个相交战。
  往日从头算。成事无一件。
  六十岁,空吃饭。
  只余酸气在,好句沉吟遍。
  清平调,莫非八宝山头见。
  启功先生的老友张中行,被推进医院,之后启功也因心脏不适坐轮椅被推进医院。而借此一“推”,启功在电话里对他说:“我现在成诸葛亮啦,天天坐双轮手推车。”然后转到张中行的病,他又有妙语,“心都坏了”,张中行嘴里顺势说一句:“是你先坏的,我随着也坏了。”
  这简短的两句对话,点出了启功是如何对待病魔的。启功先生以达观的人生态度而得高寿,是因不怕死而吓退了死神。启功先生的美德能使他正视现实,那种能转化为力量的智识、美德相互配合,才能面对死亡战而胜之,美德与智识,启先生身上兼而有之,故此,启功才能与死神玩笑。
  我问启功:“您求学的道路是怎样走来的?”
  他说:“求学这个东西很不易。我自己求学经历就从来没顺利过。我与其说在哪儿求学,不如说是零七八碎地凑起来的。在辅仁大学教书的时候,每个老师都得上两门课,这些老先生一个叫沈兼士,一个叫于家照,还有比我大一些的大师兄们。他们在一起评论一些事情,说今天报上有一篇什么文章,昨儿个杂志上有一篇什么论文……大家七嘴八舌评论这篇文章好不好,那篇有什么缺点……。我回家就把这些文章、评论找出来看。从这里我的眼界、心界开阔了,知道了很多东西,这样我才知道学习的门径。”
  他说:“我从18岁到20岁,跟戴绥之念书,点了念,念了点,基本功就是跟他们学的。今天看来,学的这些基本功没白费,作文、作诗就是在这个时候学的。我在大学教书,一方面卖画,逐渐有点小名气了,所以我的画也有人买了。我常说,你的画怎么样,这得有个地位,说我写字好,假如师大把我‘刷’啦,从前叫解聘,你试试,我的字有没有人买。”
  “我小时候买不起书,我祖父死了,家里的书都卖了钱发丧,没有钱买书。这时偶然得着汪渔洋的诗,我才得了一套,应该有两套,我只得半部,半部我也看,我很爱看,作诗也模拟它,念的时候还一字一字背下来。我觉得现在念书没有机会得到书反倒好。我现在要买什么,爱买什么书就买什么书。这么一来问题来啦,我买来的书,我几时看呐?一大摞书连过眼都没过眼。现在我觉得条件差,是最好的学习机会,受人家的讽刺,受人家的看不起,或者受人家骗你的道路……是最好的学习机会。”
  “再就是我不懂的东西,我就‘抠’,我的许多问题是没处问人的。所以,我不会就死‘抠’,‘抠抠’它也会了!”

  “现在,我高兴的是,没机会临老师的画,当时要是亦步亦趋地临得特别像,我到现在就糟了,正因为我抢不上临老师画的机会,我东抓一把,西抓一把,反倒是我自己的,有我的一个个人的见解了。我的那些师兄弟临的多、临的像到现在也没跳出老师的那个框框。我真诚地告诉我的学生不要学我,你要学了我又不像,你学我干什么?!”
  惟有受到挫折,或者得不到好的顺利的机会,这个时候在学问上才是最好的条件,启功

说:“我深深感到了这一点。两次大的运动的挫折,反倒在我写东西上给了很大的动力。我认为人老处在顺境,不会有什么发展,人不可没有一个压力。在这段时间里,现在出的这些东西,都是在那个时候构思的,很宝贵的一段,刚一摘帽,我的文章都出来了……”
  他对于做学问,也有独到的见解。他说:“第一是不耻下问。我学过文学,不懂音韵的原理,我就拼命找人补课,向这人请教,向那人请教,连我教过的学生我都请教,谁学习过,我就请教谁。我到底研究透啦。现在我讲诗文的声律,它的音调到底是什么规律,连作曲家、音乐家、心理学家我都请教过。为什么要仄仄平平仄的?结果,现在还是没有人说出来为什么。可是,这基本总结我写了一本小书叫《诗文声律论稿》,这本书,那时大家不太注意,可是刚一出书也有人买。”
  “听说有一位某学院的老先生买了这本书,在国外的一位老学者跟他要,问:‘现在诗词格律有什么书?’他就把我这本书寄出去了。我这本书薄啊!大伙也不注意,是手写的,大家拿去当字帖看。其实不是,我这里所讲的确实给总结了一下,因为我写的太简单了,在‘******’中,从1964年到1974年才写完,改了若干次稿子,为什么?后来我愈来愈压缩,没办法再压缩了,我就想,不知道什么时候下去安家落户,这样我拿下去也好带,是为这个,要是为稿费啊!字愈多稿费不就愈多么?愈多不就愈好吗!”这么幽默,启功先生说完自己也笑了。
  外行有外行的好处,思想可以活一点,解放一点。启功说:“我从前文笔很苦涩,总不敢写,一位老先生说,你有什么,你就赶快写,写多了,自然就行啦!我就这么愣写,越写越写,手就左右逢源了,思路也活泼了,这样下笔不停止……这样我这外行反倒得到益处,不受各种框框的束缚,你问我是哪一门子的,我也说不上来,我乱七八糟的什么都学,没有框框对我是好事。再就是不要套进圈子里去。别听人家的那套,现成的那一套说法,很多是靠不住的。你学一个东西,说书上是这么说的,我就不能怀疑,老师说的我就不能怀疑,就得像老师说的那样做……这是很危险的,得自己真正地好好想一想,不行,干脆就不听那一套,我怎么弄好,我就怎么试一试,这是我的习惯。做学问也是这样。有许多人说,这事就得那样,这是某些大师说的。某是名家,就不能怀疑吗?我不以为然。”
  以上就是我20世纪80年代与启功先生畅谈时,他谈到的一些如何积累学问的经验,虽然有些零碎,但我觉得这里面蕴藏着不少人生闪光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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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7-1 07:58 | 显示全部楼层

鲍文清/《启功杂忆》

虔 诚
  前不久,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举行《启功诗作墨迹影印本》、《郑板桥集善本影印本》首发式。启功先生到会上讲话。先生照例先客气一番,然后话锋一转,说:“不过我感谢之余,还得指出,出版社今天把我和郑板桥的诗集弄到一块儿开首发式,这里头可有意思,我们这些写写画画的徒子徒孙能和祖师爷相提并论吗?把我和郑板桥的书放在一起,这是出版社有意让大家对比着瞧,你说这有多损?!”


  郑燮(1693-1765)清代书法家、文学家,号板桥,江苏兴化人。早年家贫,应科举为康熙秀才、雍正举人、乾隆进士,曾任山东范县(今属河南)、潍县知县,后以助农民胜讼及办理赈济,得罪豪绅而罢官。作官前后均居扬州卖画,擅写兰竹,以草书中竖长撇法运笔,体貌疏朗,风格劲峭,工书法,用隶体参入行楷,自称“六分半书”。能诗文,《悍吏》、《私刑恶》、《孤儿行》、《逃荒行》等作,描写人民疾苦颇为深刻,所写《家书》、《道情》自然坦率,为世所称。为“扬州八怪”之一,有《板桥全集》。
  谈起郑板桥,启功在他写的“我心目中的郑板桥”一文中这样写道:“我对郑板桥先生,却是一大堆敬佩、喜爱、惊叹、凄凉的情感,一个盛满各种调料的大水桶,钻一个小孔,水就不管人的要求,酸甜苦辣一齐往外流了。”
  启功在十几岁时,刚刚懂得在书摊上买书,看见一小套影印的《郑板桥集》,底本是写刻的木版本,作者手写的部分,笔致生动,有如手迹,还有一些印章,也很像钤印上的,在他当时的眼光中,竟自是一套名家的字帖和印谱。回到家细念,诗,不懂的不少;词,不懂句逗自然不懂的最多。他说:读到《道情》,就觉得像作者亲口唱给我听似的,不论内容是什么,凭空就像有一种感情,从作者口中传入我的心中。十几岁的孩子,没经历社会上的机深变诈,但在祖父去世后,孤儿寡母的凄凉生活,也有许多体会,虽与《道情》所唱,并不密合,不知什么缘故,曲中的感情,竟自和我的幼小心灵融为一体,及至读到《家书》,真有几次偷偷地掉下泪来。在祖父病中,家塾已经解散,只在邻巷亲戚的家塾中附学,祖父去世后,更只有在另一家塾中附学。启功深尝附学学生的滋味。《家书》中所写家塾主人对附学生童的体贴,例如看到生童没钱买川连纸做仿字本,便买了“无意中”给他们。这“无意中”三字,有多么情深巨大的意义啊!启功稍稍大些,又看了许多笔记书中郑板桥关心民间疾苦的事,和他做县令时的许多政绩,但他最后还是为擅自放赈,被罢免了官职。前些年,有一位同志谈起郑板桥和曹雪芹,他都用四个字概括他们的人格和作品,就是“人道主义”。
  在启功先生书房的南窗下,有一张大案子,在大案子两侧的墙上,悬挂着弘一法师李叔同先生手书“南无阿弥陀佛”墨迹和一帧李叔同遗像,像旁题跋“弘一大师遗像,元白先生惠存——丰子恺赠”。由此可见,李叔同在启功心目中的位置了。
  启功说:“我佩服李叔同!”他说:“我有一首诗就是写他的!”
  吾敬李息翁,
  独行行最苦。
  秃笔作真书,
  谈静前无古。
  并世论英雄,
  谁堪踵其式。
  稍微著行迹,
  披缁为僧侣。
  ——弘一法师
  李叔同(1880-1942),早期话剧(新剧)活动家、艺术教育家,浙江平湖人,出身于清进士、盐商家庭,擅长书画篆刻,工诗词,1905-1910年间在日本东京学西洋绘画和音乐,曾同曾孝谷等创立“春柳社”,参加话剧《茶花女》和《黑奴吁天录》的演出。归国后,在浙江、南京等师范学校任绘画、音乐教员,作有歌曲《春游》、《早秋》等,并采用外国歌曲配制新词作为教材,对中国早期的艺术教育有启蒙意义。中年之后,因不得志,1918年在杭州虎跑寺出家,号弘一,后专研戒律。
  他原来是位大才子——音乐、美术、书法,无一不精,还当过军官参加北伐。他出家后立刻变为一个高僧。用启功的语言,就是这个人很厉害,很了不起,他干什么像什么,“长城外古道边,……”这首诗就是他出家以后写的。他还翻译了大批佛经,创作了很多好听的佛曲。最令人佩服的是他的救世济人之心。举个例子:他每天只吃一顿饭,白水煮萝卜,连一点油也不放,旁人都认为他太苦了。启功揣度他的想法,大概他认为自己既是佛门中人,又解救不了大众之苦,于是只有自己多吃些苦果作补偿。
  启功先生讲,一次,有朋友请客,因为有人没按时到达,用饭迟了一会儿,等客人到时,已过了中午12点。弘一法师有过午不食的习惯,那天就只喝了点凉水。启功说:“弘一法师在这样的小事上都十分认真,真可谓‘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地’,我十分敬佩。”
  接着,启功若有所思地说:“我觉得有件事挺怪,我不知怎么挺信奉人道主义,比如,我对我父亲、我母亲、我姑姑、我老伴儿,与其说对他们有亲人的感情,不如说是人道主义。我觉得他们太苦了,我应该多受点罪才对得起他们。我现在老了,反倒得劲儿了,我心里并不觉得舒服。我这种思想从哪儿来的,我自己也不知道,但我真是这么想,这么觉得。”这也可能是冥冥中李叔同与他的缘分吧!
 启功先生对钱与情是有着他独特感受的。他有这么一首诗,看题目,令人开怀,看完诗,令人悲哀,何以至此?
  《中宵不寐,倾箧数钱,凄然有作》
  钞币倾来片片真,未亡人用不须焚。


  一家数米担忧惯,此日摊钱却厌频。
  酒酽花浓行已老,天高地厚报无门。
  吟成七字谁相和,付与寒空雁一群。
  说的是,启功夜里睡不好觉,起身后并未像一般文章中描绘名人们那样,于青灯下校勘经史以发挥余热,却拿起钱篓子,倾于桌上一张一张数过,此情景岂不令人开怀?然而,启功想到的是什么?想到了亡妻,想到自己虽有未亡人的悲伤,却不能不用这些钱以存活于世。由此而回首自己及全家历经艰难坎坷的大半生,当思潮复回到现在,不禁感慨万端,为今,钱是有了,身也老了,而更使启功伤怀的是,欲以今日之钱,报昔日之恩,而那些有义于己的人——老师和母亲都已经死了,要我自己享福,我不愿意,现在钱多了没有用。在欲报无门的愁绪里,相伴于己的,只有冷月孤灯,天外哀鸿。
  人生,总是脚步匆匆,钱财,又总是姗姗来迟,所以启功一直将钱用于济世救人,不求浮名,只求心安。
  启功先生信佛不信佛不管他,但他对佛教的宗旨——济世救人是崇奉的。他的人道主义思想起码有佛家的影响,人道主义即是救世救人,多行善事,广结善缘。启功先生自奉甚俭,常以财物济人,善书,而不以此敛钱,以致伪品充斥市场,成了许多人的摇钱树,他不打假,虽酷爱金石文物却捐给了老家的博物馆,皆化私为公,无偿捐献。这是从佛门来看启功先生的人道主义。
  启功先生参禅悟道的诗歌也写了不少。
  题广州六榕寺藏僧今释自书诗卷今来书
  诗曰:
  自号庵
  祝发逃禅勇服勤,半生歌哭动乾坤。
  我来展卷如参礼,同是圆明镜里人。
  还有一首长诗:沁园春戏题时贤画
  达摩像六段
  诗曰:
  片苇东航,只履西归,教外之传。要本心直指,不凭文字,一衣一钵,面壁多年。敬问嘉宾,有何贵干,枯坐居然叫作禅。谁知道,竟一花五叶,法统蝉联。
  断肢二祖心虔。又行者逃生命缕悬。忆菩提非树,那桩公案,触而且背,早落言诠,临济开宗,逢人便打,寂静如何变野蛮。空留下,装腔作势,各相俱全。
  诗下先生又曰:
  秀能二偈,分观各有精义,合读则如市人口角,一日即是,一日即非,浅直角背,不知何故。
  此词中妙处在于“敬问嘉宾,有何贵干,枯坐居然叫作禅”和“临济开宗,逢人便打,寂静如何变野蛮”,参禅能参到如此境界,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然以方外人的眼光来看玄机。而“谁知道,竟一花五叶,法统蝉联”和“空留下,装腔作势,各相俱全”则从宏观上作了评论。
  启功先生不仅研讨佛法,还兼通基督教,如:
  古诗二十首,其十二
  元戎基督徒,问其部下将。
  祷告近如何,答言圣灵降。
  元戎掴一掌,俨然临济棒。
  乃知耶与禅,参透都一样。
  启功先生这是在妙趣中搞比较宗教学了。此诗心思之巧和言语之俏固然令人佩服,然而它是以广博的知识和丰富的联想为底蕴的,否则很难作出来。
  齐白石(1863-1957),现代书画家、篆刻家,湖南湘潭人,早年曾为木工,后结交当地文人,学习绘画、诗文、篆刻、书法,以卖画、刻印为生。中年多次出游南北,57岁后定居北京,专业卖画、刻印。60岁后,画风遽变,重视创造,融合传统写意画和民间绘画的表现技法,形成了独特的艺术风格。擅长花鸟虫鱼,笔墨纵横雄健,造型简练质朴,色彩鲜明热烈;并善于把阔笔写意花卉与微毫毕现的草虫巧妙地结合在一起。亦画山水、人物。论画有“妙在似与不似之间,太似为媚俗,不似为欺世”的见解。篆刻初学浙派,后多取法汉代凿印,布局奇肆朴茂,单刀直下,劲辣有力。能诗文。新中国建立后,他对书画、篆刻的活动益见勤奋;曾任中国美术家协会主席。
  齐白石大启功50岁,对启功很优待,有一段较长时间启功没去见他,便要问:“那个小孩怎么好久不来了?”现在启功的年龄已经超过了齐白石初次接见启功时的年龄,启功先生回顾说:“我在艺术上无论应得多少分,从齐先生学了没有,即由于先生这一句殷切的垂问,也使我永远不能不称他老先生是我的一位老师。”
  启功先生深深地记得,齐先生早年刻苦学习的事。一件是用油竹纸描的《芥子园画谱》,一件是用油竹纸描的《二金蝶堂印谱》。那本画谱,没画上颜色,即这一种多次重翻的印本,齐先生描写的也一丝不苟,连那些拓笔破锋,都不“走样”。当启功先生打开齐先生手描的那本印谱时,惊奇地脱口而出地问了一句话:“怎么?还有黑色印泥呀?”及至启功先生明白是用笔描成的,再仔细去看,仍然看不出笔描的痕迹。启功说:“惭愧呵!我少年时学习的条件不算不苦,但我竟自有两部《芥子园画谱》,一部是巢勋重摹的石印本,一部是翻刻的木板本,我从来没有从头至尾临仿过一次。……诸位青年朋友啊,这个客观的真理,无情的事例,是多么值得深思熟虑的啊!这里我也要附带说明,艺术的成就,绝不是单靠照猫画虎地描摹,我也不是在提倡描摹,我只是要说明齐老先生在青年时得到参考书的困难,偶然借到了,又是如何仔细地复制下来,以备随时翻阅借鉴,在艰难的条件下是如何刻苦用功的。我也不是说这种精神只有齐先生是在清代末年才有,即如在浩劫中,我们学校里有不少同学偷偷地借到几本参考书,没日没夜地抄成小册,还订成硬皮包脊的精装小册。”
 有一次,启功先生向齐先生请教画山水哪一家好,还问老先生自己学哪一家。老先生说:“山水只有大涤子(即石涛)画得好。”启功请教好在哪里,老先生说:“大涤子画的树最直,我画不到他那样。”启功听着有些不明白,就问:“一点都没有弯曲处吗?”齐先生肯定地回答说:“一点都没有的。”启功又问当今还有谁画的好,先生说:“有一个瑞光和尚,一个吴熙曾(吴镜汀名熙曾),这两个人我最怕。瑞光画的树比我画的直。”自从那以后,很长时间,启功看到石涛的画,无论在人家壁上的,还是在印本画册上的都怀疑是假的。旁人

问理由,启功就回答说:“树不直。”
  一次启功看到齐先生作画,画上一个渔翁,手提竹篮,肩荷钓竿,身披蓑衣,头戴斗笠,赤着脚,站在那里,原是齐先生常画的一幅稿本。那天齐先生铺开纸,拿起炭条,向纸上仔细端详,然后一一画去。使启功先生惊讶的是齐先生画笔那样毫无拘束,造型又那么不求形似,满以为临纸都是信手一挥,没想到起草时,却是如此精心!启功说:“如今渐渐老了,才懂得:精心用意地做事,尚且未必都能成功;而卤莽灭裂地做事,则绝对没有能够成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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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7-1 07:58 | 显示全部楼层

鲍文清/《启功杂忆》

结 尾
 2004年3月22日这一天的天气是阴转小雨。
  下午四点钟,我怀抱完成的《启功杂忆》书稿急速来到启功府上,让他知道这本小书完成了!当然,写的很不全面,很浮浅,但是字里行间充满了我对这位老人的崇敬和爱戴!这本不起眼的小书,是准备在他92岁生日的时候送给他的礼物!


  启功先生因为眼疾,走路不方便,便从二楼搬到一楼来了!
  我轻轻地敲开门,出来开门的是一位中年妇女。我来之前先去拜访了侯刚先生,侯先生告诉我,说现在好了,终于有一位保姆专门照顾他了。几十年来,启功先生家第一次有了保姆。
  我刚刚坐在沙发上,铃声急响,我以为是有人来,但保姆却急速地往另一个房间走去。原来启功先生刚睡好午觉,在保姆的照料下,自己手把推车,一步一步非常缓慢地从卧室走进书房,身穿的是那件鄂尔多斯牌深灰色的羊绒毛衣。保姆拿过手巾让他擦擦脸,又递上一把梳子,启功拿它梳了两下,我站起来问候:“启先生您好!”他说话声音小而慢,回答:“我看不清你是谁?但听声音,我知道你是鲍大姐!”他说:“请坐,喝茶。”保姆送茶给我并问启先生:“您是不是还喝‘雪碧’?”启先生说:“好!”保姆拿来一罐,倒了一半在杯里,又放了根吸管递给了先生。快喝完的时候,我见他把吸管拿出来吸了吸,再把杯子里剩下的摇了摇,咂了咂嘴唇一口喝光了。这个动作我是那么的熟悉,和以前我见过他吃完冰激凌,往小碗里倒水,涮干净,再把水喝下去的情景一个模样。我突然想起来,我曾答应他带两盒冰激凌给他。我即问:“我知道您爱吃冰激凌,下次来,我带两盒冰激凌给您。”
  他说:“不必了,我已经不能吃那种太凉的东西了……”接着他手指眼前的推车说:“现在,我得靠它走路了,唉!人都会老的,人老啦,总会有这么一天,就是早走或晚走罢啦!”他接着说:“你和邱大哥谁大?你们身体如何?”
  我答:“他比我大,我俩的腿都不大好走路啦!”
  他说:“人老,先从腿老,要常常作点运动,锻炼!”
  又说:“国外的那个孙女情况好吗?”
  我答:“让您挂念啦,她说7月份回来,她会来看您的!”
  他说:“你们外文局的大院我去过三次,不过具体地方我记不清楚了!那位康大川好吗?也有八十多岁了吧,那个雷明是不是他的笔名?他有一个哥哥叫雷大明,他实际上叫雷大什么了?”
  我说:“这个我还真不大清楚。”
  又问:“韩瀚现在在哪儿?”
  我答:“不是在合肥,就是在北京!”
  他说:“还有那位陈德,他来看过我两次。邹霆怎么样?”
  我答:“好久不见他啦!他已经从我们大院搬走了,搬到什么地方,我没去过。”
  他拿手摸了摸我带来的书稿说:“写了这么一大摞,可惜我看不清了,可我知道里面写了些什么……”“是呀!怎么写,您不还跟我争论过吗!”我深感遗憾的是,我写得不好,不深、不透,辜负了先生的期望。
  这时,启功的侄子章景怀买东西回来了。一进门就报告:“外面下雨啦!”启先生接着问我:“带伞了吗?”我心想:启先生还是这么幽默,如果像从前那样能走的话,他准会再把那个布玩具蛤蟆头上戴的那顶大帽子拿给我遮雨,并说:“戴上!别淋着雨……”
  “对啦!那位画画很好的画家董辰生怎么样啦,他有多大岁数啦?”
  我答:“大概也有七十六七岁了吧!他感谢您为他画的画,题过那么多字,要不要请他给您画一张画?”
  他即握起两个拳头高兴地说:“谢谢,谢谢他。”
  从启功先生家出来,我顶着细雨,一边走一边想:这位老人,和别的老人就是不一样,他是那么宽宏大量,心中装着别人,总是助人为乐!都这么大的年纪了,脑子还是那么清醒,思路还是那么明了,记忆还是那么好,一点都不糊涂,好人定有好报,启功先生一定长寿!身体一定会一天天好起来,祝他早日恢复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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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4-6 17:34 | 显示全部楼层
em1 em1 好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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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4-21 19:55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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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4-21 20:19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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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6 16:20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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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23 18:19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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